棲遲不知他們說了什麼,隻覺得突厥女抓她更緊了,腳步在動,仿若想逃,鐵鉤抵得更近。
她不得不被迫昂起頭。
伏廷又是一句傳來,聲音沉靜,簡短有力,毫無波瀾。
棲遲聽著那突厥女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接著突厥女忽而鬆了鐵鉤,用力拉她上車。
車又駛出時,她才明白,這突厥女是要帶著她繼續潛逃了。
※
入夜時,棲遲被拽下車。
頭頂有月,慘白的一片月光。
她被按著坐在樹下,那突厥女始終親自守著她,大約以為她嬌弱,倒是沒給她捆手捆腳。
那幾個男人影子一樣聚過來,聽突厥女低低說了一句,又全散去。
隻剩下她與突厥女二人,在這月色裡相對。
她暗暗思索著,到現在沒再聽見過伏廷的聲音,竟要懷疑先前所聞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就算如此,新露和秋霜應當也及時去找人了,隻要她能拖延住,便多出一分勝算。
月影拖曳,漸漸轉淡。
即使很冷,突厥女也沒生火,應當是怕引來追兵。
她坐在棲遲對麵,鐵鉤不偏不倚,鉤尖對著她腳踝。
棲遲撐著精神,等著她睡去。
但見她如此防範,恐怕一動也會引來她下手,隻能耐心等著時機。
不知多久,她兩腳都已僵住,悄悄看一眼頭頂,月色已經隱去了。
也許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她暗暗想:府中也許已經亂作一團了,阿硯必然擔心壞了。
忽的身前人影一動。
突厥女拔地而起。
她一驚,看著那身影。
突厥女扯著她起來,左右走了幾步,口中低低說了句什麼,如同低罵。
棲遲忽而想起來,之前出去的那幾個男人,到現在一個也沒回來。
罵完了,突厥女又低吼一聲,如同發狂一般。
棲遲頸上一涼,又被她手中鐵鉤抵住了,隻聽見她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鐵鉤在頸邊比了又比。
好幾次,棲遲懷疑她下一刻便要鉤下去,不知為何,她卻又忍住了。
“你是他什麼人?”忽來一句,突厥女威脅著她問。
棲遲才發現她是會說漢話的。
她不露聲色,有一會兒才回:“哪個他?”
“姓伏的!”
“我不認識什麼姓伏的,”她低低說:“我隻不過一介商戶罷了。”
突厥女咬牙切齒:“最好是真的,若非見你還有點用……”她冷笑一聲,沒說下去。
棲遲說:“我自然有用,北地正興民生,扶持商戶,我家纏萬貫,頗受重視。你若殺了我,隻會叫如我等這般富戶愈發貼近安北都護府,以後皆對都護府大力出資支持,對你們又有什麼好處。”
昏暗裡,突厥女似被她說住了,罵了句突厥語。
棲遲不再多說,說多了也怕刺激了她。
突厥女喘了兩口氣,又朝左右看了一眼,終於接受了等不到同伴回來的事實了,不再久留,揪住她便往前走。
棲遲抵不過她力氣,被拽著,跌跌撞撞,再下去,已不知身在何處。
等察覺到一絲青白時,才發現天已泛出魚肚白。
突厥女扯著她進了一片茂密的枯樹林。
雜草叢生,碎石遍地,一棵一棵的樹光禿禿的還未長出新葉,在這天色裡猶如嶙峋斑駁的精怪。
突厥女停住了,嘴裡冒出一句,似是又罵了一句。
棲遲猜她是迷路了。
她自己也迷路了。
沒來由地想起上次遇險。
她問伏廷,迷路了該如何?
他說跟著他。
她心說,他在哪,該怎麼跟。
忽而一聲,自外傳來。
突厥女頓時又將她挾緊了。
是伏廷的聲音。
棲遲眼睛動了動,依然分不清他所在。
心卻漸漸扯緊了。
……
伏廷倚在樹後,左右都已包抄而至。
他沉著雙眼,盯著林中若隱若現的身影,將刀輕輕收入腰後鞘中。
上麵還沾著血,是其他幾個探子的血。
等到今日才等到這幾條魚再入網,但原定的安排卻被打亂了。
因為棲遲被挾持,他不得不耐著性子慢慢來。
羅小義在另一邊樹後,悄悄看他一眼,隻看到他沉凝的側臉。
心想他三哥實在沉得住氣,簡直是布了陣似的在與這群突厥狗周旋。
天上又亮了一分時,棲遲已經感覺到突厥女拿鉤子的手鬆了一分。
剛猜她是疲憊到鬆懈了,她又陡然拿緊了。
她口中低低說了句突厥語,竟還冷笑了一聲。
意識到無法再耗下去了,她拖著棲遲不管不顧地往一個方向走。
棲遲一夜水米未進,口乾舌燥,已有些沒力氣了。
突厥女也沒好到哪裡去,走了沒幾步就開始喘氣。
她不明白,為何每次入瀚海府都會被追捕,那姓伏的究竟有什麼本事,次次都能防得如此嚴密。
遲早,遲早要將他置於死地。
時有時無的腳步聲跟著。
突厥女喘息漸亂,挾著棲遲一路回避,越走越深。
忽覺四下無聲,已經走到一片空曠地裡。
意識到時已經晚了,破空一聲呼嘯。
霍然飛來一箭。
棲遲隻覺耳側似掠過了一道風,甚至擦過了她的鬢發。
緊接著,又是一箭,中了頸邊持鐵鉤的手臂。
身上一輕,突厥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連聲音都沒發出。
她幾乎立即就朝前跑了出去。
沒幾步,有人大步而至,一把抓住了她。
棲遲一眼看到他的臉,下意識就抓住了他衣袖。
伏廷一手持弓,一手拉住她,掃一眼地上的突厥女,說:“走。”
她緊緊跟著他,直到出了林外,才停下。
“不是叫你不要出府?”他沉聲問。
棲遲一時無話可說,總不能說是出來做買賣的,隻好抿了抿唇,輕輕說:“我錯了。”
伏廷看她鬢發已亂,衣裙臟汙,一張臉發著白,也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來,抓著她的手太緊,至此才鬆了些。
棲遲手撫一下鬢發,看他一眼:“方才你的箭差半寸,我就死了。”
“有我在你死不了。”他拉著她,往前又走了一段,看見了他的馬。
他扔下弓,從馬腹下摸出一隻水囊遞給她。
棲遲接過來,擰開喝了兩口,才算好受了一些。
伏廷將水囊拿過去,拖著她站到馬鞍前,兩眼盯著她:“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人?”
她咽下口中水,點了下頭:“知道,那個傷了你的突厥女。”
他問:“你不害怕?”
“我說過,我會習以為常。”
伏廷記了起來,曾在冰湖邊,她說過。
棲遲嗅到他身上隱約的血腥味,又看到他馬上兵器齊備,似是早就準備好的:“你早就等著了?”
他沒作聲,就是默認了。
她心說還以為是特地來救她的,原來是剛好遇上罷了。
“若我再出事,你會不會特地來救我?”
伏廷不禁皺了下眉:“你很想出事?”
棲遲心說不想。
她看了看他臉,又問:“你怎會突厥語?”
“為了防敵。”他站直一些,看她兩眼,忽而察覺到她是想借著說話儘快回緩。
“那你昨日最後,與那突厥女說了什麼?”棲遲又問一句。
她記得這句話後,突厥女就改了主意,帶上她潛逃了。
伏廷漆黑的眼一動:“一句威脅罷了。”
他轉頭,去看林中的人有沒有出來。
回想著當時他說的話,的確隻是一句威脅罷了。
他說的是:你敢動她一下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