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撐在床榻上,劇烈喘息。
他大半生都為皇權而搏,為此不惜代價地鏟除藩王勢力,不惜遏製邊疆都護府,寧願北地繼續窮困潦倒;也為了皇權,覺得長子平庸,易被操縱,難當大任,唯有幺子心智似他,便一心栽培,打算廢長立幼。
所做一切皆是為了皇權,可到頭來苦心孤詣一場,弄得宗親零落,眾叛親離,卻是為他人鋪了路。
為皇權著想到底,到頭來,終究還是為了皇權。
想到此處,不知是該喜該悲,竟然突兀地大笑起來。
這是他的報應,一定是他的報應!
直至笑聲停下,伏廷仍然端正地跪著:“臣自知有罪,不求脫罪,但求陛下準我擒住突厥主謀,按照他們的計劃,突厥近來必有動作。”
話音剛落,殿門外已出現一名近衛,小聲稟告:“大都護,羅將軍從邊境傳訊過來,突厥有異動。”
帝王枯坐帳中,如同入定,事到如今,聽了他這番話,竟反倒是平靜下來了:“朕依舊要靠愛卿保家衛國啊。”
崔明度忽又再拜:“請陛下定奪。”
天氣陰沉,風冷刺骨。
都護府外,忽而來了一隊人馬,皆是行色匆匆,無比焦急。
秋霜小跑進了主屋,迅速拿了披風給棲遲披上,又用棉衣將占兒包裹得嚴嚴實實,送入她懷中:“家主,快,大都護派遣的人來了,要家主馬上出發!”
棲遲伸手抱住占兒,心裡沉到了底,沉默地坐了一瞬,起身出屋。
到了廊上,曹玉林已經迎上來,對上她視線,低低說:“嫂嫂,請隨我走,讓秋霜隨彆人走。”
棲遲不知是以何種心情隨她出的門,一路腳步不停,心裡全然是空的。
府門外已安排好馬車,原本圍著都護府的大隊兵馬已經全都護衛在馬車兩旁。
棲遲抱著占兒坐進去時,看見曹玉林親自坐在了駕車的位置。
“嫂嫂放心,倘若被官員堵截,我會按照三哥交代的去說,這批人馬是早就安排好的,不管嫂嫂今後到哪裡,他們的任務都是保護你與占兒。”
說話間已策馬出去,直奔城門。
占兒在車裡依舊不安分地想走動,被棲遲按住了。
聽著動靜,外麵還有其他人在領隊,便是回來報信的那隊人。她的心思轉了回來,想起秋霜的話,一手掀開門簾,小聲問了句:“據說是他特地派人回來通知的?”
曹玉林控著馬車,忽然回頭看她一眼,點了個頭,卻有些其他意味:“嫂嫂放心,不會有事。”
棲遲放下簾子,緩緩坐回去,又揭開窗格簾看了一眼。
領頭的那些人看裝束與北地軍人無異,看神態更是急切的很,比誰都儘心的模樣。
馬車很快出了城,並沒有遇到一點阻礙。
出城沒到十裡,前方領隊的人裡,忽而有人提出不必如此多人跟著護送,由他們護送大都護夫人去與大都護會合即可,以免引起人注意。
曹玉林忽然喊停。
馬車一停,占兒撲進棲遲懷裡,外麵的人馬也全停了。
“嫂嫂坐穩了。”曹玉林忽然說。
棲遲抱緊了占兒:“知道了。”
霍然一陣拔刀聲,外麵響起陣陣兵戈廝殺。
留下保護都護府的皆是軍中精銳,一出手,目標直指那群領隊之人。
對方看起來是出自軍中,卻並不嚴謹,又人數不多,被殺了個措手不及,頃刻就落於下風,死的死,傷的傷。
一片哀嚎聲中,曹玉林揭了簾子進來。
“沒事了嫂嫂,大概是突厥為幫助邕王而走的一招,破綻百出,注定有來無回。”
出行時就已懷疑是假消息,伏廷臨走交代過,結果會直接通知曹玉林,真出了事不會這麼安排一批人馬堂而皇之地回來接人,更何況接到路上說的還是去與伏廷會合。
曹玉林看得真切,他們出城時連城門守軍都示警了,不過是放任他們至此才解決的罷了。
棲遲點點頭,抱著占兒,嗅到了那陣血腥味,不知在長安是否也是這樣的情形。
“回去吧。”她輕輕說。
曹玉林看了看她神情,出去駕車。
外麵的人已迅速清理乾淨道上。
一行人馬沿原路返回,至城門下,又是一隊人馬快馬加鞭自遠處而來。
棲遲透過飄動的窗格簾看出去,邊角裡能看見道路儘頭馬蹄陣陣,拖出一陣彌漫的塵煙直往此處而來。
曹玉林停下了馬車。
她拎了拎神,摟緊了占兒,做好了再應對一撥人馬的準備,卻聽外麵動靜,似所有人都下了馬,接著就聽外麵齊聲喊道:“拜見大都護!”
棲遲怔了怔,占兒已趁機邁著小腿往車外走。
曹玉林掀了簾子,將他抱了過去,又看向棲遲,門簾已垂落。
她突然清醒了一般,立即就要出去,忽而聽見外麵傳來內侍尖細的聲音,才知還有外人在場,最後送入伏廷低沉的聲音:“伏廷奉旨來向郡主報安。”
當朝有律,唯有與儲君一脈才可稱郡主。
棲遲揭簾的手頓住,抬頭看著簾子,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入車說話。”
伏廷掀了簾子,矮身入車,瞬間就到了她眼前,一身沒來得及清理的血跡,泛青的下巴,眼下帶著連日奔波而至的憔悴,一雙眼看著她。
棲遲一傾身將他抱住,忽的退開,揚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渾身都在顫,手指也在顫,最終卻又撲上前,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伏廷抵了抵牙關,她打得並不重,隻有他明白其中意味,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伸手一把將她緊緊攬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