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下水道的灰鼠們之所以能夠成為地下世界的國王,能夠以絕對優勢碾壓其他大大小小的幫派,除了組織自身的實力之外,靠的就是上層人物的庇護。
勞倫斯·波拿巴作為如今灰鼠們的庇護者,歐伽·庫馬思也絕不希望這位大人在意大利戰場上出現任何意外,這位大人不論是權勢還是品行都不是前幾任庇護者能夠比擬的。
況且那一天,在舒瓦瑟爾公爵的地牢裡,當勞倫斯·波拿巴向奄奄一息的自己說出了那句“想不想去見識一下地上世界的陽光”時,歐伽·庫馬思便已決心向波拿巴大人效忠到底。
而歐伽·庫馬思也在冥冥之中感覺到,脫離這下水道的沉淪,前往地上世界的那一天,對自己來說或許真的不遠了。
他輕輕搖頭,先將這些虛無飄渺的想法放在一邊,隨後將手上的報紙丟進火爐裡,看著那紙張在翻騰的火舌裡化為灰燼。
歐伽·庫馬思站起身,冷漠削瘦的臉頰上也恢複了平日的麵無表情,他思考了一會兒,對周邊部下沉聲下令道:
“發動灰鼠們的全部力量宣傳科西嘉王國在意大利的勝利,三天之內,我要全巴黎六十萬人都記住勞倫斯·波拿巴閣下帶來的這場偉大勝利。”
...
當然,並不是所有巴黎人都對科西嘉王國的勝利感到喜出望外。
傍晚,塞納河畔,一座古樸典雅的巴洛克風格餐廳內,兩位衣著樸素的客人端坐在一張小圓桌兩側,彼此的臉色都十分難堪。
單看他們二人平平無奇的打扮,恐怕任誰也想不到,這二位竟然是英國駐法全權大使,貝圖拉男爵,以及新晉的法蘭西財政委員會總監,艾吉永公爵。
夕陽下的塞納河畔異常寧靜,餐廳裡悠揚綿長的小提琴曲也令人心曠神怡,不過這仍然不能緩解二人那幾欲發黑的臉色。
“這到底什麼情況?”
艾吉永公爵壓抑著滿腔怒火,雙眼死死盯著對麵的貝圖拉男爵:
“你向我保證過,科西嘉人會在皮埃蒙特全軍覆沒,那該死的勞倫斯·波拿巴會將他的王國葬送在意大利!”
圓桌對麵的貝圖拉男爵則是鬱悶無比,隻能不斷喝著白蘭地來緩解自己的尷尬。
從一年前開始,貝圖拉男爵的計劃就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他故意去了一趟科西嘉,將皇家海軍即將進攻馬耳他的消息泄露給勞倫斯·波拿巴,使法蘭西最終得到了馬耳他島。
之後又發動那不勒斯王國的內線,促使那不勒斯海軍占領了法屬馬耳他,由此極大地離間損害了兩國之間的關係,使路易十五更加不願意乾涉西西裡獨立戰爭,進而引發了國王與舒瓦瑟爾公爵的劇烈衝突。
緊隨其後的,由黎塞留公爵一手炮製的加萊港炮擊事件更是直接成為了舒瓦瑟爾公爵倒台的導火索,黎塞留公爵與艾吉永公爵順利地恢複了政治地位,大不列顛也得到了與法蘭西的互不乾涉協定。
儘管勞倫斯·波拿巴在舒瓦瑟爾公爵倒台前夕就十分明智地與整個舒瓦瑟爾派係分割,但這也在貝圖拉男爵的意料之中,畢竟路易十五是不願意將勞倫斯連同舒瓦瑟爾公爵一起打垮的,國王甚至是主動將勞倫斯·波拿巴從舒瓦瑟爾派係摘了出來。
而在得知了科西嘉王國將會參加西西裡獨立戰爭之時,艾吉永公爵與貝圖拉男爵皆是喜出望外。
隻要撒丁王國在戰爭中吞並了科西嘉島,勞倫斯·波拿巴的一切權勢都會立刻垮台,到時候,他最多能夠留在巴黎,待在路易王儲身邊做一個無足輕重的幕僚罷了。
這所有的計劃,一切的一切,全都執行的十分完美,完全是按照貝圖拉男爵的謀劃在進行。
直到他們得知了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向科西嘉王國投降的消息。
“放輕鬆點,老朋友。”
貝圖拉男爵憋了半天也隻能勉強陪笑道:
“我也不知道北意大利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這並不影響大局,隻要科西嘉王國還在戰爭中,我們就還有的是機會。”
“機會?哼。”艾吉永公爵顯然是對這敷衍的客套話術沒有耐心了:
“科西嘉的軍隊下一步大概率會直接向東進入托斯卡納,我可不相信那個奧地利小皇子能夠擋住科西嘉軍的攻勢。”
“不不不,我是說當科西嘉人進入西西裡島之後。”
貝圖拉男爵終於恢複了幾分自信,壓低聲音承諾道:
“我國的援助主要都給予了領導起義軍的西西裡公爵,因此島上的戰事對那不勒斯王國十分不利,他們肯定會請求科西嘉人進入西西裡島協同作戰,到了那時,那不勒斯內部有我們的內線,西西裡島上有我們援助的軍隊,科西嘉人不可能再複刻對撒丁王國的勝利了。”
聽到這話,艾吉永公爵才將信將疑地點點頭,暴怒的神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顯而易見的陰狠。
...
而在法蘭西邊境的洛林地區
洛林總督府內,此地的一級總督,雅克·菲利普中將正在招待他旅居此地的兄長,舒瓦瑟爾公爵。
兩人茶餘飯後的閒談內容自然也不是什麼藝術哲學或是人文風光,與巴黎市民一樣,他們二人的目光也不可避免地看向了南方的意大利。
儘管公爵本人已經被路易十五貶職,但憑借他和菲利普中將在軍隊中的威望,拿到一份軍隊內部關於撒丁王國戰事的絕密報告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而軍隊內部的報告當然也和市麵上那些浮誇連篇的報紙不同,相當詳細客觀地記錄了科西嘉軍從登陸瓦多利多雷到尼斯解放之間的一切行動。
“看來我還真是小瞧那個科西嘉人了。”
雅克·菲利普中將快速看完了這份二十多頁厚的軍隊報告,爽朗笑道:
“一個月拿下都靈,這對你我來說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吧,嘖嘖,真想知道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那個老頭現在是什麼感受。”
“哼,如果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再年輕一些,能夠親自上馬領軍,這結局就完全不同了,他可不會像他那個廢物兒子一樣犯那麼多的決策錯誤。”
一旁的舒瓦瑟爾公爵則是笑不出來,臉色極為陰沉:
“而且這也不光是波拿巴一個人的功勞,那幾項關鍵決策都是所謂的樞密騎士團做出的,尤其是那個安德烈·達武,巴羅爾將軍和我推薦了幾次這個好苗子...勞倫斯這個混蛋小子,把巴黎軍校最精銳的學員全帶到意大利去了。”
巴黎軍校本就是舒瓦瑟爾公爵的一言堂,每年畢業的一批學員中,最優秀的那群人都會被舒瓦瑟爾公爵安排到自己的嫡係部隊之中著重培養,建立自己的親信團體。
而這一次勞倫斯以樞密騎士團的名義帶走的那一百多名學員本來就是巴黎軍校中的佼佼者,一想到自己白白損失了如此多的人才,舒瓦瑟爾公爵也頓覺鬱悶。
雅克·菲利普中將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畢竟當時請求勞倫斯進入巴黎軍校替舒瓦瑟爾公爵物色軍官的,好像就是自己。
“咳咳,不管怎麼說,這都算個好消息吧。”
菲利普中將連忙咳嗽兩聲,聳聳肩岔開話題道:
“巴黎的民眾估計樂翻天了,國王陛下應該也高興極了,科西嘉人參加戰爭三個月就給他帶回了尼斯,哦,還有你的長女小艾爾薇,開心得上躥下跳的,現在估計正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給波拿巴寫情書呢。”
舒瓦瑟爾公爵翻了個白眼,麵色依然十分難看。
他扶著額頭沉思好一會兒,才低沉地緩緩說道:
“不,對民眾,對國王,對法蘭西,這都是個好消息,但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十足的壞消息。”
“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科西嘉王國在戰爭中順風順水,法蘭西王國還有什麼理由乾涉意大利戰爭?”
舒瓦瑟爾公爵攥緊拳頭,看向了窗外:
“戰事愈焦灼,科西嘉人愈危險,法蘭西的軍隊才愈有希望開進意大利;不出意外的話,科西嘉軍下一步的目標就是進攻米蘭與托斯卡納,他們在那裡也不會遭到什麼有力的抵抗。”
雅克·菲利普中將點點頭,回憶起了他在奧地利宮廷裡任職的那段時光:
“托斯卡納大公與米蘭公爵...我記得是利奧波德那小子吧,瑪麗亞·特蕾莎女王的第三子,哈布斯堡家族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我上次見到他時他還是個煩人的小不點,聽說他在托斯卡納內政乾的倒是不錯。”
舒瓦瑟爾公爵則是毫不掩飾他對這樣一位養尊處優的帝國皇子的鄙棄:
“他與勞倫斯·波拿巴相比差遠了,聽說他為了省錢把整個大公國的常備軍都裁撤了,我真想知道他們要拿什麼抵抗科西嘉人...總之波拿巴在托斯卡納與米蘭也不會遭到什麼有力的抵抗,那麼唯一能阻礙科西嘉人的,就隻有西西裡島上的叛軍了。”
“嗯...”菲利普中將微微頜首,讚同了兄長的判斷:
“的確,聽說那不勒斯王國在西西裡島打的很是艱難,首府巴勒莫已經幾近失守了,他們很有可能會請求科西嘉人加入西西裡島上的戰事。”
“那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不論西西裡獨立戰爭的結果是勝是敗,這場戰爭都絕不能在短時間內結束。”
舒瓦瑟爾公爵的語氣不容置疑,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想要重新回到那凡爾賽權力的巔峰,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整個法蘭西王國拖進一場新的歐陸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