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2日,晚上七時。
杜伊勒裡宮的主殿餐廳內,國王陛下正在悠揚的管弦樂中享受著他豪華的私人晚餐。
一同作陪就餐的人並不多,除了情婦杜巴利夫人之外,就隻有幾個侍奉在一旁、隨時準備滿足路易十五一切需求的侍從和秘書了。
“說實話,巴黎真是個不賴的地方,可能也是因為我待在凡爾賽太久了。”
路易十五叉起一塊嫩牛排放進口中,陶醉地沉浸在皇家樂隊的演奏中,津津有味地說道。
看得出來,國王這些天的心情都還不錯。
雖說凡爾賽宮彙聚了整個法蘭西的珍饈和瑰寶,但那裡畢竟還是太過肅穆莊重了,巴黎這座六十萬人口的大都市無疑能夠給久居深宮的路易十五帶來更多的樂趣和享受。
單單是從看戲來說,巴黎那幾座有著數百年曆史傳承的老劇院可就比凡爾賽的皇家歌劇院要出色不少。
這也讓路易十五在觀賞完勞倫斯與杜巴利夫人的賭局之後,仍然決定在杜伊勒裡宮裡住上一段時間。
“親愛的讓娜,明天該做點什麼好呢?”路易十五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杜巴利夫人:
“去塞納河上劃遊船怎麼樣?我還沒有在冬天坐過遊船呢。”
杜巴利夫人微微仰著腦袋,媚眼如絲,笑著點頭道:“棒極了,陛下,真讓人期待。”
“很好,還可以順便邀請幾位老朋友一起來。”路易十五拿銀叉劃拉著盤中的鬆茸醬,認真地計劃道:
“哦對了,勞倫斯也得一起叫上,他畢竟是奧古斯特的第一侍從,另外的話...”
這時,杜巴利夫人忽然出聲打斷道,她的語氣很是平靜,完全不似平時那番蠻橫潑辣,就好像是在評述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人物一樣:
“陛下,波拿巴先生就不用邀請了,他這些天可有得忙呢。”
“嗯?他最近怎麼啦?”路易十五不解地皺了下眉頭,扭頭看向自己的新聞秘書。
新聞秘書見狀也趕忙上前一步,俯身應答道:
“勞倫斯·波拿巴閣下近日宣布要舉行一場慈善拍賣會,用於給巴黎貧民籌集補助資金。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拍賣會現在已經於巴黎喜劇院開始舉辦了。”
“慈善拍賣會?唔...”路易十五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感興趣,說到底,作為一名國王,他對於這些底層賤民的事務本就不甚上心:
“倒也不錯吧,勞倫斯確實是在做善事。不過他既然有事要忙的話,明天就不用給他遞送邀請了。”
說罷,路易十五舉起水晶杯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同時揮手示意那新聞秘書可以退下了,他覺得對這一場平平無奇的慈善拍賣會沒什麼進一步了解的必要。
但杜巴利夫人顯然不這麼想,那場拍賣會上畢竟有她最為喜愛的一件珍寶,同時也因為她還得到了艾吉永公爵的指示,要求她就此事件來對勞倫斯做一些文章。
隻見杜巴利夫人隱秘地給新聞秘書使了個眼色,暗示其先不要退下,而後插嘴說道:
“陛下,您剛才說波拿巴先生是在做善事?”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路易十五拿絲絹擦了下嘴,有些不解:
“慈善拍賣嘛,給我那些需要幫助的子民們捐出一筆錢,這有什麼問題嗎,我看勞倫斯真是一個高尚的人。”
杜巴利夫人的眼角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她毫無破綻地擺出一副擔憂的麵孔,似是猶豫不決地說道:
“高尚?您使用這個詞來形容波拿巴先生真是令我感到困惑,陛下,在我眼中,這場拍賣會完全是波拿巴先生用來沽名釣譽的手段罷了。”
“沽名釣譽?”
杜巴利夫人重重地點了下頭,語氣真切地說道:
“是的陛下,您想一想,波拿巴先生手中握著一整座銀山,他的科西嘉國家白銀公司賬上不知道有多少財富,他乾嘛不直接向貧民們捐贈呢,為什麼要特意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拍賣會呢?”
“這...”路易十五遲疑著點了下頭,也覺得杜巴利夫人說的有道理。
勞倫斯如果真是單純地想要幫助巴黎貧民的話,確實沒有必要弄出一場拍賣會出來,而且還是在巴黎喜劇院那種萬眾矚目的地方舉辦。
“好了讓娜,任何一個人多多少少都是貪圖名利的。”
路易十五擺了下頭,雖然他現在也覺得勞倫斯是在博取名望,但這畢竟是一件善行,於是國王也不打算對這件事追究下去了:
“不過怎麼說,勞倫斯是做了一件行善的好事,他想獲得些名氣也很正常,就隨他去吧。”
然而,杜巴利夫人卻沒有順從國王的意思轉移話題,她嘴角那抹隱秘的笑意更盛了,突然說道:
“陛下,波拿巴先生做的這些,對底層人來說可能是好事,對他自己來說可能也是好事,但是...對您來說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路易十五聽罷更加不解了,於是笑著放下了刀叉,看向杜巴利
夫人,想知道她到底要說什麼。
“我聽說巴黎的市民們對這場拍賣會都感到興奮歡喜,對波拿巴先生也是交口稱讚。”杜巴利夫人刻意放慢了語氣,唏噓不已地說道:
“但是呢...相對應的,我也聽說了一些不好的聲音,許多人都說法蘭西的大臣們簡直是屍位素餐,到頭來竟然是一個科西嘉外鄉人最關心法國人民,更有甚者,甚至將矛頭指向了王室成員們...也包括您在內。”
餐桌前的路易十五短暫的怔了一瞬間,他的臉色也頓時難看了起來,就連那雙蒼勁有力的大手也不自覺地緊緊攥成了拳頭。
國王再次扭頭看向自己的新聞秘書,沉聲問道:“有這回事嗎?”
那新聞秘書顯得很是為難,但是作為直屬於國王陛下的忠誠新聞官,他還是硬著頭皮如實稟報道:
“確實有這樣一些市民的言論...說...”
“說什麼?”路易十五的語氣有些煩躁了。
“說王室對他們敲骨吸髓了千百年,卻不曾在他們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哪怕說上一句公道話,反倒是一個初來乍到的科西嘉人,開始將他的熱忱和仁慈潑灑到法蘭西的大地上。”
此時,路易十五完全明白了杜巴利夫人的意思。
本來,政府和王室就已經不打算發放今年的冬日補貼了,反正隻要這個冬天過去,那些抗議叫嚷的賤民們就會逐漸消停下來。
民眾們即使心生不滿也是完全無妨,政府和王室隻要對補貼的事情裝聾作啞、不管不顧,等到開春之後,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畢竟小市民本就是十分健忘的一個階級。
除了那些在風霜中殞命的冤魂們,沒有人會長久地記得1771年冬日補貼的事情。
然而,在這個時間節點下,勞倫斯·波拿巴竟然舉辦了一場慈善拍賣會。
這幾乎是明示著他這個科西嘉人才是真正關心巴黎人民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