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第三十八時間(2 / 2)

野草瘋長 扁平竹 11349 字 9個月前

剛擦乾的眼睛,很快又蒙上一層霧氣。

他死死咬著嘴唇,在心裡埋怨這破車,他媽的連個暖氣都不開。

裡麵冷到都起霧了。

他低下頭,手指用力地掐進掌心,都流血了,可霧氣還是越來越大。

最後凝結成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褲腿上。

周宴禮就這麼一路忍著,坐了八個小時的車。

車輛停在站台,他一下車就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飛奔回家。

可沿途的建築都變得好陌生。

圖書館沒了,平江一中沒了,她打工的超市也沒了。

唯一多出來的,是家裡後院的那座墓碑。

江會會的名字刻在上麵。經過多少年的歲月洗禮,竟然泛起了陳舊的顏色。

周宴禮站在那裡,一直站著。

他像是失去了活動能力的機器人,身上的所有關節都開始生鏽。

怎麼可能接受呢。

怎麼可能。

明明今天還有說有笑的人,突然就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它矗立在那裡,麵對他的慟哭也無動於衷。

不是的,它肯定不是江會會。

江會會看到他難過,不會這麼冷漠的。

她會過來,會溫柔地問他怎麼了,會抱著他安慰,也會為了能讓他高興起來,答應他提的一切無理要求。

“騙我的對吧。”他低下頭,喃喃自語。眼淚像下雨一樣,瘋狂地滴落進腳下的草坪。

他已經哭了一整天了,眼睛早就腫了。

一定是在騙他,她肯定躲在這裡的哪個角落,等他哭夠了,然後突然出現,笑著告訴他,剛才是逗他的。

肯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所以周宴禮將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每一個,每一個。

但是沒

() 有,都沒有。

她能躲到哪裡去,她的所有聰明智商都放在了學習上,其他地方遲鈍地像頭牛。

肯定是周晉為將她藏起來了,他在怪自己總是和他對著來。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這裡沒有,他就去其他地方找。

他去了姥姥家。熟悉的樓棟,被他爸買下之後一直維持著原狀。

在附近飛速發展蓋起一座座高樓時,這棟陳舊的房子顯得格格不入。

周宴禮看樓下上鎖的超市,玻璃門內,可以清楚地看見東西已經搬空了。隻剩下一排排孤零零的貨架。

明明昨天,這裡還擺滿了商品,玲琅滿目。那些貨物還是他一件件親手碼上去的。

當時江會會拿著貨物單在旁邊記錄。

偶爾他會抽空取笑她,這貨架這麼高,要是他不在,她是不是還得搭梯子?

她紅著臉小聲辯解:“哪有這麼誇張,我踮踮腳還是......可以夠得到的。”

周宴禮的腳步逐漸放慢。這裡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突然生起了一種退縮的情緒。好像隻要將這扇門推開,他全部的希望都會化為泡影。

如果讓它一直關著,是不是就能說明,這個希望它一直存在?

他猶豫地站在門前。

上麵的對聯還是新的。想來是每年春節,周晉為都會讓人來這邊打掃。

也或許,是他本人親自過來。

周宴禮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將這扇門推開。

從前他住在隔壁,總能聽見這所房子的吵鬨聲。

小姨的哭聲,江滿的呐喊,還有姥姥的罵罵咧咧。

從前覺得吵鬨的嘈雜,如今卻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

屋子裡的擺設依舊是熟悉的,乾淨整潔的仿佛上一秒還有人住過。

可毫無人氣的冷清,卻又不得不讓他被迫接受。

這間屋子的確很長時間無人居住過了。

他捂著胸口,強忍著變得急促的呼吸。他伸出那隻顫抖到毫無章法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推開。

他看著光滑的牆壁,還有窄小的書桌,以及寫滿了江會會名字的作業本。

它們真切地仿佛上一秒她還坐在這裡。

可時間帶來的陳舊感,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

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而繃緊的那根弦終於徹底斷掉。

周宴禮崩潰地癱倒在地。

那是一種親眼看到希望後,卻又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什麼都做不了,他什麼都沒改變,一切還是原狀。江會會死於十六年前的癌症。

他什麼都沒改變,什麼都沒改變。

他是個廢物,廢物,廢物!!!!

那種熟悉的溺水窒息感再次湧上來。周宴禮因為情緒激動,缺氧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躺在江會會的床上,身上蓋著被子。

這是她的房間。

他之前來過一次,他打架受傷,江會會趁家裡沒人,偷偷帶他回來上藥。

她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口,心疼地一直在哭,讓他以後不要打架了。

當時周宴禮在想,她膽子可真小。還沒指甲蓋大的傷口,她都能心疼成這樣。

但還是點頭,說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他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黃昏與夜晚的臨界點,永遠是人類感到最孤獨的時間段。

他像是陷入了一個混沌看不清的世界,周圍都是霧蒙蒙的黑。他想走出去,走出這種虛無縹緲的夢幻。

當他推開門,起伏的心臟又慢慢落回實處。

他看著坐在客廳裡的男人,沒開燈。

對方此時正一言不發地看著椅子上的外套發呆,那是江會會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給周宴禮買的衣服。

即使身處黑暗,男人仍舊像是一座屹立的燈塔。永遠在周宴禮看不見歸途的時候出現。

大約是聽到動靜了,男人回頭。

深邃的目光,靜靜注視著他。

須臾,他把燈打開:“吃飯吧。”

桌上不知何時擺滿了飯菜,周宴禮聞到香味了,都是他愛吃的。

可他毫無食欲,也沒有絲毫胃口。

就這麼站在門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

看著那個男人。

他一開口,聲音嘶啞的不像話:“你愛過我媽嗎?”

這樣的問題,他從前問過,但沒有等來回答。

這一次,對方仍舊沒有回答他。

隻在沉默許久之後,告訴了他一個日期:“她已經離開我,5824天了。”

在她離開後,每一天,都比一年還要漫長。

他是按分,按秒熬過來的。

他心裡的苦楚,他受過的折磨。又何嘗比周宴禮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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