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擦乾的眼睛,很快又蒙上一層霧氣。
他死死咬著嘴唇,在心裡埋怨這破車,他媽的連個暖氣都不開。
裡麵冷到都起霧了。
他低下頭,手指用力地掐進掌心,都流血了,可霧氣還是越來越大。
最後凝結成水珠,一滴一滴,滴落在他的褲腿上。
周宴禮就這麼一路忍著,坐了八個小時的車。
車輛停在站台,他一下車就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飛奔回家。
可沿途的建築都變得好陌生。
圖書館沒了,平江一中沒了,她打工的超市也沒了。
唯一多出來的,是家裡後院的那座墓碑。
江會會的名字刻在上麵。經過多少年的歲月洗禮,竟然泛起了陳舊的顏色。
周宴禮站在那裡,一直站著。
他像是失去了活動能力的機器人,身上的所有關節都開始生鏽。
怎麼可能接受呢。
怎麼可能。
明明今天還有說有笑的人,突然就變成了一座冰冷的墓碑。
它矗立在那裡,麵對他的慟哭也無動於衷。
不是的,它肯定不是江會會。
江會會看到他難過,不會這麼冷漠的。
她會過來,會溫柔地問他怎麼了,會抱著他安慰,也會為了能讓他高興起來,答應他提的一切無理要求。
“騙我的對吧。”他低下頭,喃喃自語。眼淚像下雨一樣,瘋狂地滴落進腳下的草坪。
他已經哭了一整天了,眼睛早就腫了。
一定是在騙他,她肯定躲在這裡的哪個角落,等他哭夠了,然後突然出現,笑著告訴他,剛才是逗他的。
肯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所以周宴禮將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了,每一個,每一個。
但是沒
() 有,都沒有。
她能躲到哪裡去,她的所有聰明智商都放在了學習上,其他地方遲鈍地像頭牛。
肯定是周晉為將她藏起來了,他在怪自己總是和他對著來。
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這裡沒有,他就去其他地方找。
他去了姥姥家。熟悉的樓棟,被他爸買下之後一直維持著原狀。
在附近飛速發展蓋起一座座高樓時,這棟陳舊的房子顯得格格不入。
周宴禮看樓下上鎖的超市,玻璃門內,可以清楚地看見東西已經搬空了。隻剩下一排排孤零零的貨架。
明明昨天,這裡還擺滿了商品,玲琅滿目。那些貨物還是他一件件親手碼上去的。
當時江會會拿著貨物單在旁邊記錄。
偶爾他會抽空取笑她,這貨架這麼高,要是他不在,她是不是還得搭梯子?
她紅著臉小聲辯解:“哪有這麼誇張,我踮踮腳還是......可以夠得到的。”
周宴禮的腳步逐漸放慢。這裡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他突然生起了一種退縮的情緒。好像隻要將這扇門推開,他全部的希望都會化為泡影。
如果讓它一直關著,是不是就能說明,這個希望它一直存在?
他猶豫地站在門前。
上麵的對聯還是新的。想來是每年春節,周晉為都會讓人來這邊打掃。
也或許,是他本人親自過來。
周宴禮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將這扇門推開。
從前他住在隔壁,總能聽見這所房子的吵鬨聲。
小姨的哭聲,江滿的呐喊,還有姥姥的罵罵咧咧。
從前覺得吵鬨的嘈雜,如今卻好像過去了很久很久。
屋子裡的擺設依舊是熟悉的,乾淨整潔的仿佛上一秒還有人住過。
可毫無人氣的冷清,卻又不得不讓他被迫接受。
這間屋子的確很長時間無人居住過了。
他捂著胸口,強忍著變得急促的呼吸。他伸出那隻顫抖到毫無章法的手,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推開。
他看著光滑的牆壁,還有窄小的書桌,以及寫滿了江會會名字的作業本。
它們真切地仿佛上一秒她還坐在這裡。
可時間帶來的陳舊感,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
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而繃緊的那根弦終於徹底斷掉。
周宴禮崩潰地癱倒在地。
那是一種親眼看到希望後,卻又無能為力的絕望。
他什麼都做不了,他什麼都沒改變,一切還是原狀。江會會死於十六年前的癌症。
他什麼都沒改變,什麼都沒改變。
他是個廢物,廢物,廢物!!!!
那種熟悉的溺水窒息感再次湧上來。周宴禮因為情緒激動,缺氧昏死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躺在江會會的床上,身上蓋著被子。
這是她的房間。
他之前來過一次,他打架受傷,江會會趁家裡沒人,偷偷帶他回來上藥。
她看著他額頭上的傷口,心疼地一直在哭,讓他以後不要打架了。
當時周宴禮在想,她膽子可真小。還沒指甲蓋大的傷口,她都能心疼成這樣。
但還是點頭,說不打了,再也不打了。
他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
黃昏與夜晚的臨界點,永遠是人類感到最孤獨的時間段。
他像是陷入了一個混沌看不清的世界,周圍都是霧蒙蒙的黑。他想走出去,走出這種虛無縹緲的夢幻。
當他推開門,起伏的心臟又慢慢落回實處。
他看著坐在客廳裡的男人,沒開燈。
對方此時正一言不發地看著椅子上的外套發呆,那是江會會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給周宴禮買的衣服。
即使身處黑暗,男人仍舊像是一座屹立的燈塔。永遠在周宴禮看不見歸途的時候出現。
大約是聽到動靜了,男人回頭。
深邃的目光,靜靜注視著他。
須臾,他把燈打開:“吃飯吧。”
桌上不知何時擺滿了飯菜,周宴禮聞到香味了,都是他愛吃的。
可他毫無食欲,也沒有絲毫胃口。
就這麼站在門邊,一動不動地看著對方。
看著那個男人。
他一開口,聲音嘶啞的不像話:“你愛過我媽嗎?”
這樣的問題,他從前問過,但沒有等來回答。
這一次,對方仍舊沒有回答他。
隻在沉默許久之後,告訴了他一個日期:“她已經離開我,5824天了。”
在她離開後,每一天,都比一年還要漫長。
他是按分,按秒熬過來的。
他心裡的苦楚,他受過的折磨。又何嘗比周宴禮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