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華點頭道:“是不是摔到脊椎了?”
“是的,就算沒有摔倒脊椎,我們這裡也沒法給她治,她的骨盆也有骨折,要做手術。”
“剛才我就已經在懷疑了,她摔得這麼嚴重,我問她疼不疼,她卻說沒什麼感覺,我就知道一定是摔到脊椎等部位了。”吳子華說:“這麼嚴重的傷我們確實看不了,縣醫院的骨科主任我也認識,隻怕他也沒辦法。我去跟她的家人說一聲,讓他們趕緊送她去省城的大醫院。”
傷者的家人來了好幾個,有她的丈夫、兩個兒子和大兒媳婦,幾個人一聽吳子華的話,全都愣住了。
她丈夫說:“吳醫生啊,你不是在跟我們說笑吧?送去省城大醫院?我們怎麼送過去?用拖拉機送嗎?送過去人也沒用了吧?再說我們哪裡有錢送她去那麼好的地方看病?吳醫生,咱們公社個個都說你是神醫,求求你了,我們給你磕頭,你幫我們看看她吧。你是神醫,你肯定可以的。上次我們村裡那個老太太都摔成那樣了,你給她治了幾個月,現在不就拄著拐杖可以自己走動了?”
“是啊,吳醫生,我們求求你了。”她大兒子也跟著哀求道,接著一家人全都跪了下來,在院子裡給吳子華磕頭。
吳子華說:“你們趕緊起來,她的傷勢我們真的治不了,得送去大醫院開刀。你們再怎麼求我,我也無能為力,治不了就是治不了,你們不要耽誤時間了,趕快把人送去大醫院吧。”
那個大兒媳婦看上去比較精明,她說:“吳醫生,我之前聽人說你們吳家多少年前就在給人看病了,而且看這種摔傷是你們的家傳。你現在說看不了,難道不是砸招牌嗎?”
許菱雙說:“你不用說這種話來激我師父,他是個醫生,不是個神仙。你婆婆傷勢很嚴重,早一點送去省城,好起來的機會就大一點。要是晚了,就算真的有神仙,恐怕也救不了了。”
許菱雙說話的語氣比吳子華強硬一些,那家人聽了她的話,大概知道是真的沒法治了,這才一個個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愁眉苦臉的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過了一會兒,那人的丈夫走過來低聲問道:“吳醫生啊,請你跟我說實話,如果我們把孩子他媽送去省城大醫院,能保證她治好嗎?”
吳子華說:“不能保證。”
“什麼?!”
吳子華解釋道:“你愛人傷在脊椎,骨盆也有骨折,一直以來,脊椎的傷都很難說的,以後癱瘓的可能性還是有的。”
她丈夫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然後雙手捂著臉無聲的哭了起來。
他的兒子湊過去,問了他幾句後,兩個兒子也都白了臉。
“爸,怎麼辦?”大兒子小聲問道。
她丈夫一咬牙,低聲道:“抬回去,看看她有什麼想吃的,咱們全都買給她吃。”
這話的意思就是抬回去讓她自生自滅等死了,倆兒子全都紅了眼眶,但也都同意了父親的提議。
受傷的中年婦人被她丈夫重新抬回那個鋪著被子的板車上,她看著丈夫和兒子們紅通通的眼眶,心裡大概是明白自己沒得救了,反倒坦然的對他們說:“這些事情都是命,你們彆難受了。現在老大媳婦懷孕了,老二的對象也講好了,我走也能走的安穩了。”
她的小兒子沒忍住,趴在板車上開始嚎啕大哭:“媽,媽對不起,是我們沒用,我們沒錢送你去省城大醫院,媽,嗚嗚嗚嗚……”
吳子華跟許菱雙站在他們的身後,兩個人都很沉默。
他們一家人哭了半天,最後她丈夫跟吳子華道了謝,就抹抹眼淚讓大兒子開始拉板車回家。
“真的不去省城試試了嗎?”吳子華說:“如果你們要用車子,我學生菱雙的愛人剛好開了一輛吉普車回來,從這裡去省城,也就三個小時。”
“謝謝吳醫生,不過不用了。就算把人送去省城,我們也沒錢給她治。如果真的到處借錢給她開刀,到時候她如果死了或者癱了,我們一家老小隻能跟著一起去死了……”
“我明白的。”吳子華點點頭,目送這家人出了院子。
等他們走出去好一會兒了,秦安康走過來低聲說:“老爺子,剛才飯才吃了一半,我去熱了飯菜,我們繼續去吃飯吧。”
“好。”吳子華轉頭對許菱雙說:“你也沒吃飯吧?趕快回去吃飯。”
許菱雙點點頭回去了,秦遠跟江凱兩個人已經吃過飯了,不過他們給她留了乾淨的飯菜,正放在一邊等她回來。
“剛才的事情我也聽見了,老爺子沒什麼事吧?”秦遠道。
許菱雙接過他遞來的熱水,喝了半杯後才說:“這種事情老師見多了,早就習慣了。”
“那你呢?你沒事吧?”秦遠微微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他是最了解許菱雙的,她有時候看似很冷漠,其實心底是很柔軟的。
許菱雙握住他的大手晃了晃,然後低聲說:“我也沒事,我既然走上這條路,就懂得跟老師一樣調適自己的心理狀態。”
秦遠微微放了心,便讓許菱雙繼續吃飯。
過了一會兒,江凱說:“我們軍區醫院骨科主任的技術還是很好的,要是真的送過去,未必治不了的。”
秦遠說:“他們跟你不一樣的,他們把家裡賣乾淨,也未必能湊得齊醫藥費。就算湊齊醫藥費送去軍區醫院了,萬一那個人一輩子癱瘓,放在家裡誰去照顧她?咱們公社是產糧大戶,但還是有很多人家頓頓吃菜糊糊的。要是真的有個人癱在家裡,到時候少份工分又多張嘴吃飯,這事情非同小可的。你看剛才那家人哭的那麼厲害,就知道他們也是沒法子。”
過了好一會兒,江凱說:“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你沒在鄉下待過,不懂這些事很正常的。”秦遠說。
“不光這種事我想的天真,之前比賽的事情,我爸跟爺爺也都批評我了。他們說我的想法總是特彆簡單,不應該因為固執非要參賽。如果真的因為比賽廢了這條腿,我們江家以後才是真的丟臉。”江凱歎息一聲道:“可惜我根本不懂這些道理,隻知道一味往前衝。”
許菱雙說:“你們江家這一代隻有你一個男丁了嗎?”
江凱說:“我爺爺隻有我爸一個兒子,我爸倒是生了兩個兒子,但我大哥早些年犧牲了。我大嫂改嫁了,他們倆倒是生了一個兒子養在我媽那裡,現在也十幾歲了。所以,我們家這一代,確實隻有我一個人去抗了。”
秦遠就勸了他幾句,又說:“你來都來了,不如讓老爺子也給你看看左腿。老爺子在後續調養方麵也很精通,免得你以後留下後遺症嘛。”
等許菱雙吃過飯,秦遠洗碗刷鍋,許菱雙就帶著江凱去找老爺子看養好的左腿。
吳子華給他認真看過之後說:“你恢複的很好,不過我建議兩個月以內不要進行任何劇烈運動。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是不是一出院就開始跑步了?”
江凱臉一紅:“是的,因為我在醫院躺了很久,我怕以後跟不上訓練,所以就有些著急……”
“你這樣會適得其反,現在勉強訓練,骨頭得不到恢複休養,到時候情況可能會惡化,以後一輩子不能跑步都是有可能的。”吳子華說:“按道理,現在沒有仗要打,沒理由要你們這樣拚啊。”
“我領導也是建議我多休息兩個月,暫時先做做文職的,是我自己太心急……”江凱說:“真是慚愧,我總是因為短視而做出這種事情。幸好這次我跟著秦營長過來向許老師道謝,得到吳醫生你的教訓,要不然,我回去以後會繼續每天跑步的,那我的腿……”
“你還這麼年輕,不管你想練什麼,總之千萬不要心急。”吳子華說:“休息兩個月而已,一轉眼就過去了。我給你開一副促進恢複的方劑,你回去抓藥每天喝一副,按照你的恢複力,說不定一個半月之後就可以繼續跑步了。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凡事都不能操之過急。”
“真的嗎?多謝吳醫生!”江凱高興極了,立刻從口袋裡拿出好幾張十塊錢要付醫藥費。
許菱雙說:“我知道你很有錢,不過也不用事事都這樣撒錢吧。”
“我是真的想感謝你們。”江凱一臉誠懇的說道:“我沒有彆的意思。”
吳子華收了他十元錢,江凱拿了藥方就跟許菱雙一起走出來了。
“許老師,我已經聽秦營長說了,等你老師過世後,你也要去省城跟他團聚,是不是?”江凱低聲問道。
“是的。”
“那就太好了,到時候你去拿一個醫師資格,就可以去醫院上班了。”江凱說:“我大嫂家裡有路子,以後你需要的話,隻要跟我說一聲就可以了。”
許菱雙也不知道以後的事,隻說:“好啊,如果有需要的話。”
她下午還要去小學上班,等她去學校後,秦遠就開車把江凱送到縣城去了。
許菱雙這學期帶的是二年級,學生都是一年級升上來的,很聽她的話,所以工作上非常順利。
不過現在大家都知道她以後要跟著秦遠去省城,所以褚建明也打算物色一個新的小學老師,不過並不著急,等這學期結束了再說。
做完下午的工作,許菱雙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沈嫻笑著說:“你平常總是慢悠悠的不急著下班,今天倒是第一個要走。”
“秦遠回來了,我想早點回家可以多陪他一會兒,今天老師也給我放假。”許菱雙說著說著,臉上露出一個不由自主的笑容,看起來特彆甜。
沈嫻笑著說:“看你這張臉,就知道你今天心情多美了。好了好了,你快點跑回去吧,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
“好,那明天見。”許菱雙背著包就朝家走。
她很快就跑到家裡,秦遠正在院子裡修東西,許菱雙跑進院子掩上院子門,就跳到他身上一把將他抱住了。
秦遠的手上還拿著一把小錘子,他抱著許菱雙掂了掂,道:“是不是又瘦回去了?”
“我沒有,我那天才跟沈老師一起在鎮上的磅秤上稱過。”許菱雙捏了捏秦遠越發緊實的肌肉,道:“是你最近練的太好了,力氣變得更大了,真叫人羨慕啊。”
秦遠抱著人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才把小錘子丟在地上。
“一個人在家害不害怕?”秦遠親親她的額角,道:“我看家裡的煤油消耗很大,是不是晚上睡不著?”
許菱雙說:“睡覺我還是很踏實的,現在院牆上全是玻璃茬子,沒人敢翻進來的。窗戶上又釘了鐵條,除非他們把大門砍了,要不然可沒人進的來。我點燈主要是因為不習慣,以前起夜的時候你會幫我打手電筒,現在你不在家,還是直接點著煤油燈睡覺比較方便。我會靠在床頭看會兒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秦遠心疼的揉揉她的腦袋,不過他知道許菱雙不是那種矯情人,便低聲說:“洗澡水我已經燒好了,要不要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