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跟許菱雙都是一愣,雖然秦安康已經領養吳田七一段時間了,但吳田七從沒有喊過秦安康爸爸,這還是開天辟地頭一回。
許菱雙心裡一揪,隻覺得更加難過了,她像哄孩子那樣輕輕拍打吳田七的後背,然後堅定而溫柔的說道:“放心,你爸爸馬上就過來了。除了你爸爸,你還有秦遠這個大哥,還有我這個嫂子,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她也曾是父母雙亡、無親無故的孩子,所以她第一時間就明白了吳田七的心情——當最後一位親人也離開的時候,吳田七無助到了極點,所以他迫切的想要見到養父秦安康,想確定秦安康不會丟下他,而爸爸這個稱呼會讓他覺得自己尚有依靠。
吳田七的哭聲斷了斷,他哽咽著問道:“真的嗎?你保證嗎?”
“我保證。”許菱雙認真道:“你永遠都是我跟秦遠的弟弟。”
吳田七吸吸鼻子,把許菱雙的衣服揪的更緊了。
秦遠走過去揉了揉吳田七的腦袋,低聲說:“田七,我現在就去把你爸爸找過來,你在這裡乖乖等我們,好不好?”
“好。”
秦遠開車回到雙井村,不光帶來了秦安康,連秦富貴也從地裡跟過來了。
吳子華的後事辦的比較簡單,他親人少,親戚也少,秦遠拍了一個電報給他省城的親戚,對方趕在下葬前一天過來,還給吳田七塞了五十塊錢。
讓人沒想到的是,光榮公社去了很多人吊唁吳子華,隻要之前被他看過病的家庭,幾乎每家都派了代表過去燒紙磕頭。
除了鄉下的這些人之外,縣城、鎮上得到消息的病患家屬和醫生們也都趕了過來,大家都想送吳子華最後一程。
原本以為會冷冷清清的葬禮變得人來人往,秦遠說:“老爺子這一輩子救了那麼多人,也算功德圓滿了。”
吳子華葬在鎮外的墓地裡,這裡離雙井村不遠,以後過去祭拜也比較方便。
辦好吳子華的葬禮,許菱雙跟秦遠陪著吳田七把鎮上的宅子收拾了一下,把一些可以用上的東西都搬去了雙井村,其他那些就用油布蓋起來,依舊存放在老宅子裡。
“好了,田七,我們要回家了。”許菱雙拉著吳田七的小手站在宅子的院門口,低聲說:“以後每隔一段時間我就陪你過來看看,順便打掃一下屋子。”
吳田七點點頭,道:“爺爺會留在這個屋子裡嗎?還是會去天上?”
“應該去了天上吧。”許菱雙抬頭看了看天空,說:“他會好好看著田七長大的。”
“那我要努力讀書,讀初中、讀高中,然後跟許老師學醫術。”吳田七非常認真的說道,那雙還腫著的眼睛裡也滿是堅決。
“對,好好加油。”秦遠拍了一下吳田七的肩膀,道:“走,上車,回去了。”
回到雙井村,生活還是按部就班的朝前走,唯一的區彆就是秦安康家的院子裡少了一個拄著拐杖、身形瘦削的白發老人。
吳田七在家休息了幾天就回到學校繼續上課了,他們班的老師勸他多休息兩天,吳田七卻說:“我答應過爺爺,要好好念書,我不能食言的。”
這個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秦安康也多花了心思陪他說話,還教他編竹器,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許菱雙每天下班回到家,也會拿著收音機到秦安康的院子裡陪吳田七聽一會兒新聞或者是樣板戲。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鄉下雖然很平靜,但通過新聞和秦遠他們的忙碌,許菱雙知道一場長達十年的動/luan終於結束了。
每一天的新聞都在講述這些事情,在許菱雙他們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很多驚心動魄的大事。
但鄉下卻還是那麼安詳平和,大家依舊日複一日下地乾活,隻有李洪他們這些公社乾部忙的腳都不著地,經常去縣裡探探風聲。
吳田七雖然是個小孩子,但他卻很喜歡聽新聞,每次聽到不懂的東西時,他就會詢問許菱雙。
許菱雙有時候可以給他解釋清楚,有時候卻解釋不清,就隻能告訴他:“這些我不懂的東西,就隻能靠你自己慢慢長大,慢慢去學習弄懂了。”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吳田七跟他那幾個小夥伴還是有區彆的,大概是從小就讀書認字的關係,他的視野要廣一些,雖然年紀小膽子不大,但見識也比他們多一些,也更加好學。
等秦安康回來做飯的時候,許菱雙就會關上收音機,也回自家做飯洗澡。
一般吃過晚飯,許香萍就會抱著本子跑過來跟她學認字,要是許菱雙沒空,她也會找吳田七教她,這個小老師也很負責,講解的不比許菱雙差。
許香萍的腦子還是很靈活的,雖然之前沒有機會讀書,但現在跟著許菱雙後麵自學,她已經慢慢讀到了小學二年級的水平,人也比從前自信多了。
不過許菱雙看得出來,許香萍的心裡依舊裝著趙文森,隻是她從不提起,偶爾在村裡遇到那幾個知青,許香萍也可以若無其事的打聲招呼走過去。
“大姐,吳醫生都走了,你怎麼還留在村裡啊?我以為你要搬去省城跟姐夫團聚的。”許香萍認完字,一邊吃餅乾一邊問道。
許菱雙說:“我跟秦遠商量過了,等這學期結束了,我再搬過去,剛好可以去省城跟他一起過年。”
“為什麼啊?你不是很想姐夫嗎?他最近這麼忙,都好久沒回來了。你早一點過去,就可以早一點跟姐夫團聚啊。”許香萍有些不解。
“這學期也差不多了多少天了,這種時候找新老師不合適。當初是小學給了我一個輕鬆掙工分的機會,我總不能不負責任說走就走吧。褚校長已經跟我商量好了,我把這學期教完,等下學期開學再找新老師。”許菱雙說:“再說田七的狀態不太好,我既然答應過老師要好好照顧他,至少要等到他不太傷心的時候才會搬去省城。畢竟,要是去了省城,我也很難得才能回來一次了。”
許香萍眨了眨眼睛,道:“這倒是真的,要是大姐去了省城,我跟媽都會不習慣吧。現在三妞四妞也挺粘你的,你不在了,四妞說不定還會哭。”
“這有什麼好哭的?你們的日子現在這麼紅火,天天笑才是正經事。”
自從她們搬出來之後,姚翠花母女四人都長胖了一點,氣色也變好了。
她跟許香萍乾活不偷懶,工分掙得多,家裡的三妞四妞也很乖,兩個孩子做飯、洗衣服、種菜、撿柴火,把日子過得井井有條。
加上許菱雙補貼的糧食,母女四個不愁吃喝,以前整日打罵她們的人也不在了,所以個個心情都好,走出去誰不誇一句許家姐妹花?
反觀許大海那邊,日子卻越來越難熬了。
他跟許奶奶鬨了好幾次,直到他揚言許奶奶再不做家務他也離家出走,許奶奶才硬著頭皮接下了家裡的一切家務活。
可這個老太太懶散了這麼多年,平時好吃懶做,現在陡然忙碌起來,她根本什麼都做不好。
許大海的衣服總是皺巴巴的,破掉的地方沒人給他及時補上,導致乾活的時候破洞越來越大,一件衣服差點就作廢了。
以前三妞和四妞還在家的時候,許家的地麵永遠都是乾乾淨淨的,可現在許奶奶十天也懶得動一次掃帚,家裡的地麵臟的沒處下腳,連許小寶這個寶貝蛋也每天臟兮兮的,一身衣服好久才換一次,鄰居家的孩子都不想跟他一起玩了。
不過許小寶是個小機靈鬼,他經常會趁許奶奶不注意的時候偷跑到秦家老屋去找三姐四姐,兩個姐姐心疼他,會把許菱雙送給她們的糖果餅乾拿給小寶吃,還會燒水幫他洗澡。
姚翠花嘗試過把許小寶要過來,不過許奶奶激烈反抗,而且每次都鬨的驚天動地,最後要李洪過來才能勸和,幾次之後,姚翠花也放棄要回這個兒子了。
至少,許奶奶不會讓許小寶挨餓,其他的事情,姚翠花也管不了了。
許大海早就知道後悔了,他三番五次偷偷找到姚翠花,跟她講舊情、擺可憐,希望姚翠花可以帶著女兒們回家去。
可這麼多年日積月累,姚翠花的一顆心早就涼透了,加上搬出來之後的日子這麼輕鬆自在,她除非腦子進水了才會跟許大海回家去。
所以許大海隻能淒淒慘慘的回到許家,繼續跟許奶奶在家過那種又臟又亂的日子。
許香萍學完了字,又背了一首唐詩,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許菱雙家裡回去了。
許菱雙收拾好堂屋,關上所有門窗,點上煤油燈回到臥室睡覺。
她靠在床頭繼續看醫書,看著看著睡意上湧,她就把書朝床裡一扔,翻個身睡著了。
這天的晚上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瓦片上,就像催眠曲一般,許菱雙睡得非常踏實。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麵忽然傳來了一個喊聲:“許老師!許老師!我是村口的張栓!我媳婦兒忽然肚子疼,我媽說孩子要出來了!求求你救救她!許老師!”
許菱雙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等張栓又喊了一遍,許菱雙才一個激靈坐起來,等她聽清了張栓的喊聲,她就立刻衝著窗口喊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出來!”
外麵還在下雨,而且雨聲還不小,許菱雙快速穿好衣服,隨便綁了一個馬尾辮,穿上膠鞋,拿上家裡的大黑傘和手電筒,背上她放了一些器具的挎包,打開屋門就衝了出去。
院子門外,張栓戴著一頂鬥笠,身上淋的透濕,已經急哭了。
他看見許菱雙就噗通一聲跪下去:“許老師,我知道你們不給人接生,但是雨太大了,我媳婦兒看上去不太好,求求你了,你去看看她吧!我爸也去隔壁村子叫接生婆了,許老師過去看一眼吧,求求你了!”
“你快起來,我跟你過去。”許菱雙說完就鎖上大門,跟著張栓去了村口。
張家的院子門大開,屋裡傳來一個年輕女性淒厲的喊叫聲,張栓領著許菱雙跑進去,一股子血腥味直衝過來,許菱雙心裡一驚。
臥室裡麵隻有一盞煤油燈,光線非常差,許菱雙大聲道:“張栓,光線太暗了,要多點燈、點蠟燭,實在沒有就弄個小火把過來照著。”
“好!”張栓跑出去,把家裡過年祭祖用的兩根紅蠟燭摸了出來,點在燭台上然後一起端了進去。
床邊的張栓媽已經快要急瘋了,她趴在床邊一個勁的給大肚婆喂紅糖水,可是孕婦這會兒已經疼得快要暈過去了,喂一口就吐出來一口。
對於生孩子這件事,許菱雙隻有純理論知識,她見孕婦滿頭大汗,連頭發都濕透了,就對張栓媽說:“嬸子,開水燒了嗎?家裡乾淨的棉布、毛巾全都拿過來,還有,再去催一下接生婆。”
接生婆的經驗到底比她多,如果兩個人一起,許菱雙的把握也更大一點。
張栓媽跑去燒開水了,許菱雙就開始給孕婦做檢查,她的羊水早就破了,但是孕婦的盆骨太窄,胎兒的腦袋非常大,所以根本生不出來。
這種情況要是在醫院,就是側切讓嬰兒出來,可是許菱雙一來沒有器具,而且這種環境下細菌太多,也做不到徹底消毒,根本不現實。
許菱雙隻能按照自己學到的理論知識,指揮孕婦跟著她一起科學呼吸。
“不行啊,許老師,我太疼了!我不生了!把孩子弄走!我不生了!啊——!”孕婦淒厲的大叫一聲,就這麼暈了過去。
接生婆就在這個時候顛顛的跑了進來,這是個五十來歲的嬸子,非常瘦小,她小跑過去就左右開弓對著孕婦的臉開始扇耳光。
“可不能睡著啊!孩子生不出來,你要是睡了,就一輩子醒不來了!”接生婆一邊扇耳光一邊吼道。
孕婦被打醒了,接生婆看了看胎兒的情況,也是倒抽一口涼氣。
屋裡亂成一團,孕婦的哭聲漸漸變得絕望起來,張栓媽拎著一大壺開水跑進來,急得團團轉:“喜鵲啊,你可不能睡著啊,你用力啊,用力孩子就出來了!我的孫子啊!”
接生婆拉著張栓媽走到牆角,然後低聲說:“妹子啊,你們家兒媳婦這情形看著不妙啊。我跟你說,孩子在肚子裡憋久了,生出來也會沒用的。”
“那怎麼辦?”張栓媽快要站不住了。
接生婆說:“我能按著她的肚子把孩子弄出來,孩子應該能保住,但是大人就不好說了。我就是問問你,要是想要孩子呢?我就幫你們弄出來。要是時間一長,大的小的都保不住。”
張栓媽牙一咬,心一沉:“要小的!”
“什麼?媽!不行!我要喜鵲!我不要孩子了,我隻要喜鵲!”張栓哭著在門口喊道。
張栓媽說:“你彆傻了,當然是孩子比較重要,媳婦兒沒了媽再攢錢給你娶一個!你快點出去,這裡是產房,你一個人大男人怎麼能進來?聽我的!彆管大的,孩子能活就行!”
“知道了!”接生婆挽起袖子大踏步走到床前就要動手。
許菱雙伸手攔住她:“我來給她接生,你在一旁準備其他的東西。”
“許老師?你們師徒兩個不是不給人接生的嗎?你會?我告訴你,要是晚了,連小的都保不住,你可賠不起!”
許菱雙眉頭緊皺,她說:“你繼續引導她用力,我會看準時間給她接生,你彆管我怎麼做,總之,我有辦法保住大人和孩子。”
張栓跑了進來:“許老師,求求你救救喜鵲!孩子我不要了,我隻要喜鵲!”
“你也彆吵了,現在趕緊去叫孔雙喜把拖拉機開過來!接生之後要立刻送到縣醫院去,一刻都不能耽擱!”許菱雙急促的吩咐道。
“可是外頭在下雨……”
“那就去找李書記借大塊油布,或者借很多傘回來,如果不送去醫院,最後一定保不住。”
“我這就去!”張栓一抹眼角,跑出去找孔雙喜了。
接生婆給孕婦喂了一口紅糖水,然後喊她繼續用力。
許菱雙的包裡隻有最簡單的器械和一小瓶醫用酒精,但她有異能,而且異能產生的水是最純淨的,不會帶來汙染。
可這裡的環境還是太糟糕了,加上她是頭一回經曆此事,所以心中還是沒底。
但時間是不能耽誤的,在產婦叫的最淒厲的時候,許菱雙按照學來的理論知識,做了生平第一次側切手術。
孩子順利生了出來,產婦再一次暈了過去。
許菱雙的手微微發抖,她立刻剪短臍帶將孩子交給接生婆,然後趁接生婆和張栓媽隻顧著孩子的時候,一邊笨拙的給她縫合,一邊偷偷用異能給她止血,又不管三七二十一,用了吳家最好的止血藥膏。
床上的血流的觸目驚心,老實說,許菱雙很怕產婦會挺不過去。
孩子在後麵發出哇哇的哭聲,張栓媽驚喜的喊道:“哎呀,老頭子,是個男娃兒!是個男娃兒啊!”
張栓爸在堂屋高興的叫了起來:“是嗎?咱們栓子有後啦!有後啦!”
他們那麼高興,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床上昏死過去的張栓媳婦兒。
許菱雙冷著臉給喜鵲止了血,接生婆倒還算負責,把孩子交給張栓媽之後她就湊過來看喜鵲。
“哎呀,還活著啊,你是怎麼給她接生的?”接生婆擰了一個熱毛巾,開始給喜鵲擦身上。
“側切,醫院最常做的那種。”許菱雙說:“但是她失血太多了,不趕快送到縣醫院,其他的我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