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為許菱雙的體能訓練擔憂不已,首當其衝的就是馬主任,這個未來的精英是他特地要來的,如果訓練這一關過不了,那就彆提什麼入職的事情了。
這十年間很多事情都亂了套,但他們軍區醫院在新人入職這件事上卻絲毫沒有含糊,永遠都這麼嚴格,過不了體能訓練,是絕對無法入職的。
所以馬主任提前去找了劉院長,拜托她稍微開個後門,讓訓練稍微鬆一點,不要那麼嚴格,畢竟人才難得,要是許菱雙不能來這兒,那就要被省立醫院收去了。
劉院長說:“這事兒我可管不了,你知道的,負責訓練他們的人都是連隊上過來的,我說話也沒用的。年年都是這樣,你也知道的啊。”
“可是……”
“我覺得你擔心過度了,你彆看小許那麼瘦,但是她精神很好,說話的時候中氣十足,身體方麵沒問題的。”
事實證明,許菱雙不光身體方麵沒問題,等到訓練結束,她還被評為本次訓練的標兵。
這一次,除了她這個骨科實習生之外,還有其他科室新進的醫生、護士一起跟著訓練,一共有二十人。
一開始,連其他人都會一起擔心纖細瘦弱的許菱雙,包括負責訓練的教官江凱,江凱甚至想過要不要徇私一次,放放水讓許菱雙通過。
可是一旦訓練開始,許菱雙除了耐力稍差,其他方麵不管是爬高上低、軍姿對打,她都是第一名。
彆看她瘦瘦弱弱的,連江凱她都能對上十幾招。
唯一一次不是第一名的,就是最後那次的二十公裡拉練了,到後半程,她的體力確實跟不上,比不上另外兩個男醫生,最後隻拿了一個第三名。
所有人都對她刮目相看,江凱還跟董清泉說:“許老師那麼嬌滴滴的一個人,我以為她三天就會堅持不下去了。可是這麼熱的天,那麼大的太陽,她一句苦都沒有叫過,而且看她對打的架勢,好像以前就練過了。”
董清泉說:“你真是少見多怪,之前許老師一個人可以對上六個小混混,你真以為人家是吃素的?老秦不都說過了?散打拳擊是許老師的愛好。”
“那她的愛好真的很特彆了。”江凱撇撇嘴說:“不過她到底還是太瘦了,長距離的訓練她就會落在下風。”
李桃說:“有什麼關係?許老師是去做醫生的,你以為她跟你們一樣,每天都要負重幾十公裡啊?”
江凱笑了起來:“我這不是職業病嗎?看到好苗子就希望她能成為我們的一員。不過許老師還是更適合做醫生,這麼高強度的訓練,她都沒練出肌肉,真的不適合做軍人。”
“長肌肉好醜的。”李桃說:“許老師到處都細細瘦瘦的,多好看啊。而且你們一起訓練,你都曬成一塊炭了,許老師還是那麼白。”
江凱說:“這方麵呢,許老師就跟小叔叔一樣了,以前我們一起長跑,大家都曬成黑猴子,隻有小叔叔永遠白白的,像個小姑娘。”
董清泉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你再說一次,誰是小姑娘?”
“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說的。隻不過後來小叔叔越來越凶殘,大家都怕你,所以才沒人敢提這件事。”江凱說:“不過最近確實曬得太黑了,我媽說這樣不好找對象,我要去找許老師問問,看看有什麼法子能讓我變白。”
李桃說:“你現在去找許老師嗎?剛好,叫她晚上來我們家吃飯,我準備燉個冬瓜蹄髈給她補一補。訓練太辛苦啦,之前稱體重,許老師又瘦了幾斤。”
江凱點了頭就往外跑,董清泉不聲不響的拎了一個很大的布袋子跟了上去:“我也一起過去看看。”
訓練開始的時候時候還是芒種,現在訓練結束,已經快要到中秋節了,暑氣漸漸散去,瓜果大量上市,加上今年雨水好,所以東西都很甜。
到了秦家,許菱雙正在走廊上喝汽水聽收音機,她躺在一張竹躺椅上,兩隻腿架在一起,放在上麵的左腳隨著音樂的節拍上下晃動,像個孩子一樣。
院門外,江凱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許老師還挺會享受的。”
走廊上許菱雙聽見聲音,轉頭朝外一看:“你們怎麼來了?”
江凱推開院子門走了進去:“桃子叫我跟你說,晚上去他們家吃飯,她要燉冬瓜蹄髈給你補一補。”
許菱雙坐直身體,兩隻腿也放下來踩住拖鞋,笑著說:“那敢情好,這幾天秦遠都不在,我正在想晚上要吃什麼呢,你們就送上門來了。對了,你們自己進去拿椅子倒水,不用我招待了吧。”
“不用不用,都這麼熟了,我來你家就跟我自己家一樣。”江凱打開紗門,自己跑進去拿了兩個凳子出來。
董清泉把那個布袋子遞過去,道:“彆人給了很多香瓜,我們吃不完,就拿了一半給你,幫我們吃掉。”
“謝謝啊。”許菱雙收下布袋子放在竹躺椅的下麵,道:“屋裡有葡萄,你自己去拿啊。”
“不吃了。”董清泉說:“中秋節的晚上要做文藝彙演,到時候你會去看嗎?”
“應該要去的,秦遠說到時候他帶我一起去。”
江凱從屋子裡拿了一盆葡萄出來,坐在走廊上一邊吃一邊說:“許老師,我曬得這麼黑,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讓我快點白回來?”
許菱雙說:“有倒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出得起錢。”
“出得起出得起,要多少?”
“既然出得起錢,那我就寫個方子你拿去湊藥材,湊齊了之後拿來給我,我幫你做成膏藥,之後每天晚上臨睡前敷在想要美白的地方就可以了。”許菱雙說:“這可是我老師家傳的方子,看在大家這麼熟的份上,我的手工費就不收你錢了,你自己買得起藥材就行。”
江凱趕緊遞了個小本子過去,許菱雙就在上麵寫了十幾種珍惜中藥材,然後拿給他。
江凱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直翻白眼:“算了算了,就為了變白,又是人參又是雪蓮,我的臉可沒有這麼金貴,讓它黑著好了。跟許老師他們一起訓練的那個護士小姑娘說的好呀,黑一點比較有男子漢氣概。”
董清泉說:“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要是你變白了就能說到對象,你媽就算花光家裡的錢給你抹臉也是心甘情願的。可惜你到現在找不到對象,談一個吹一個。你怎麼就不討女孩子喜歡呢?”
“小叔叔怎麼好意思說我?我好歹談過對象,小叔叔到現在還是光棍一個。”江凱不高興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爸媽孫子孫女早就一大把了,我找不找對象不著急,你家可就等著你生兒子了。”
“秦營長跟我一樣大,他也是獨子,他也沒兒子啊,他都不著急,我也不著急!”江凱說:“再說我已經想好了,過幾天我就約那個護士小姑娘出去看電影!人家不嫌棄我黑!”
“嗬嗬,真的能成才好。”
許菱雙說:“你們兩個怎麼跑來我家吵架?我好不容易能在這裡清淨一下,再吵都給我回去。”
江凱跟董清泉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說話了。
許菱雙繼續聽收音機,這會兒已經開始播新聞了,幾個人默不吭聲的一起聽,聽著聽著,江凱就咻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叔叔!”江凱激動的按住董清泉的肩膀。
認識董清泉這麼久,許菱雙第一次看見董清泉這麼失態。
他的雙手在抖,嘴唇在抖,連臉上的皮膚都在抖,他甚至微微紅了眼眶。
“董老五?你怎麼了?”許菱雙有些好奇的問道。
董清泉一把握住許菱雙的手,他用顫抖的聲音說:“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
這一天,時隔十年之久,上麵宣布恢複高考。
同一時間,旁邊院子裡跑出來一個男青年,他光著腳在院子裡大聲喊:“我可以考大學啦!我可以考大學啦!”
董清泉忽然笑了,他說:“媽的,我都這個歲數了,要跟洋洋那樣的小屁孩一起去高考。不過,管他的呢,這一次,我是一定要去試試的。對不起許老師,我要先回去一趟。既然要考試,我得去買書。”
許菱雙看著董清泉就這樣捂著臉跑出了院子,她說:“江凱,董老五沒事吧?”
“小叔叔應該是太激動了,我也是,我也激動。”江凱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繼續吃葡萄,“許老師你不知道,小叔叔以前成績可好了,他是可以考清華北大的。但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你是知道的,根本沒有大學可以考。”
許菱雙說:“不是有工農兵大學嗎?按照董老五的家境,他隨時都可以被推薦去讀的。”
“工農兵大學那是唬人的,學不到真本領。有本事的大學老師都被關起來送去改造了,剩下的那些沒本事的在大學教書,能教出什麼來?所以小叔叔隻能跟我們一起去參軍,我知道小叔叔一直都很優秀,但他其實更喜歡讀書。現在這個機會終於來了,小叔叔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了。我真的很高興!”
許菱雙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那就希望董老五這次可以夢想成真。”
許菱雙覺得自己有些理解董清泉的嘴欠了,一個愛讀書的少年被摧毀了夢想,之後雖然在其他地方取得了成就,但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很快,好多人都從家裡跑出來歡呼,還有人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了鞭炮放了起來,整個大院像過年一樣熱鬨。
在這個熱鬨的氣氛中,有幾個人推著一個簡陋的木製輪椅,在秦家院子門口喊門。
江凱走過去:“來看病的?”
“是的,我們想請許醫生看看我的侄子。”一個穿著短袖襯衣和黑褲子的男青年說道。
他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腳上一雙嶄新的皮鞋,看上去氣度不凡。
他的旁邊站在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男青年,也是一身氣派的打扮,但後麵的中年夫妻看上去卻畏畏縮縮的,
江凱看了看男青年,又看了看輪椅上土裡土氣的侄子,道:“這是你侄子?看著不像啊。”
男青年說:“這是我遠房的侄子,一直住在鎮上,他們求醫多年了,這次找到我們。我們打聽了一下,聽說許醫生在這方麵是專精,所以就找過來了。”
“哦,進來吧。”江凱打開院子門,讓這幾個人進來。
許菱雙從竹躺椅上站了起來,因為一整天沒有出門的關係,所以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底小碎花短袖上衣,下麵是一條杏色的夏褲。
其實這是一條睡褲,不過因為顏色和布料好看的關係,家常穿著出去買個菜也沒問題。
“進屋吧,讓這孩子躺在客廳角落的竹床上。”許菱雙道。
江凱打開紗門,其他幾人搬起輪椅,將那少年弄進客廳。
許菱雙洗了手走進去,少年已經躺好了。
他看上去怯生生的,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皮膚微黑,頭發有點長,都快戳到眼睛了。
他長得非常瘦,因為不能運動的關係,身上的肌肉也萎縮了,而且他的長褲裡麵鼓鼓囊囊一大團,顯然是塞了尿布的。
許菱雙說:“是脊椎受傷?”
男青年說:“是的。”
“傷了多久了?”
“兩年多了,當時是下雨天,路滑,我侄子從山上摔了下去,之後因為家裡窮沒錢去醫院,就隨便找了村裡的赤腳大夫看了看。那大夫給他開了一點藥,吃了幾天,腰是不疼了,不過下半身都沒感覺了,也站不起來了。”男青年說:“情況挺嚴重的,許醫生,你覺得能治好嗎?”
“不好說,脊椎受傷通常都很複雜,而且傷到神經了才會癱瘓,我先幫他看看吧。”
許菱雙打開客廳的大燈,又打開竹床旁邊放著的台燈,之後才坐下來開始給少年做檢查。
竹床是秦遠給她準備的,平時可以豎起來放在角落,如果有人來看診,就可以用這個當做病床。
旁邊的台燈也是秦遠買回來的,有台燈的光對著許菱雙的手,就算有熒光泛起,也不會有人察覺。
為了保護許菱雙,秦遠做足了一切準備,同時也給了許菱雙最大的自由,讓她儘情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兩個男青年全都一眨不眨的盯著許菱雙的動作看,那對中年夫妻反倒沒什麼表情的站在後頭,而江凱則坐在不遠處繼續吃葡萄。
他原本都打算回家了,不過這會兒許菱雙這裡來了陌生人,他就打算多待一會兒。
檢查過後,許菱雙說:“我有些話想跟孩子的家長說一下,你們誰是孩子的家長?”
穿著土氣的中年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
男青年說:“許醫生,有什麼話對我說就可以了,我可以做主。”
“行,你跟我出來吧。”許菱雙打開紗門,走到院子裡。
兩個男青年都走了出來,在院子角落,許菱雙說:“這個孩子摔傷之後,根本就沒有給他治過病。他原本摔的並不算嚴重,隻要及時送去醫院,好好治療,之後根本不會癱瘓。他的骨頭是因為沒有人理會,而且胡亂動彈,所以造成了腰椎的二次損害,才會壓迫到神經,導致他下半身毫無知覺。不光如此,這個孩子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身上有大塊褥瘡,兩腿肌肉萎縮的很嚴重。也就是說,根本沒人照顧過他、管過這個孩子。”
兩個男青年互相看了一眼,為首那個說:“這些事情我們也是才知道的,要不是孩子的奶奶求救求到我那裡去了,我們也不會發現孩子都快奄奄一息了。我就是想問一句,這個孩子還能治得好嗎?”
許菱雙說:“還是那句話,不好說。”
“連許醫生都覺得不好說,那希望應該不大了。”男青年的麵色陡然一暗。
許菱雙說:“雖然不好說,不過還是可以試一下的。反正他都已經這樣了,不管治不治得好,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男青年眼睛一亮:“許醫生願意給他治?”
“恩,不過不是在這裡。”許菱雙說:“中秋節過後我就會去軍區醫院報道了,到時候你們直接把他帶去骨科。我可以跟馬主任他們商量一下治療的方案,而且骨科那邊東西比較齊全,做任何處理都更方便一些。”
“好,那我們就中秋節過後再去醫院找您。”男青年又說:“許醫生,請您不要隱瞞我們,我侄子還有重新站起來的可能性嗎?”
許菱雙說:“我隻能跟你說有一半的機會,畢竟他拖的太久了,我不能保證可以將二次損害的部位重新複原,所以隻能說一半一半了。”
男青年點點頭:“我知道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拜托給許醫生了,我侄子還這麼小……”
“哎呀!”江凱忽然從屋子裡麵躥了出來,看上去還有幾分狼狽。
“怎麼了?”許菱雙一臉奇怪。
江凱跑過來低聲說:“許老師啊,你的那個竹床弄臟啦……”
許菱雙說:“那孩子下半身沒有知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你的竹床……”江凱抓了抓腦袋:“真的很臟,而且很臭。”
男青年說:“我買一張新的給許醫生。”
“行啊。”許菱雙沒有拒絕,“那江凱,這張舊的等會你幫我扔掉。”
“知道啦。”江凱皺著眉頭道。
“我進去幫忙收拾一下。”金邊眼鏡走到屋裡,打開一個包開始幫那對中年夫妻一起給少年換尿布和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