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2022.6.13
崇虛觀跟大興善寺索性隻隔一坊,高長鬆就在這住下了,宵禁後道士陸續歸來,他跟著混了頓齋飯。
靈寶派、茅山宗、正一教都屬三清教,他們能食三淨肉。道教中最嚴的是全真派,這派是又不沾葷腥,又不能結婚的。
但因全真派是宋才興起的,此時按下不表。
餐後,葛朝陽紅著兔子眼跟眾徒介紹高長鬆,說他是在烏思藏皈依的弟子,本月暫居崇虛觀內,外頭的風言風語,都是對高長鬆的汙蔑,信不得的。
高長鬆:其實是事實啦。
他悄聲問葛巢:“掌門師傅那眼是怎麼回事?下午見著尚未如此。”
葛巢一臉深沉:“天機不可泄露。”
怎麼能告訴你師傅是個哭包呢!
餐後休息半個時辰,高長鬆與葛巢他們一起做晚課。早晚課內容肖似,誦讀經文、解讀經典等等,若有何見地還能三兩聚在一塊討論。
靈寶派主修的是《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此外《靈寶五符經》跟《靈寶赤書五篇真文》也是經典的門派經文,葛巢他們都是先修簡稱《度人經》的首篇,再看其他。
至於《道德經》《陰符經》《太上感應篇》等,因是學道之人都會習的,不多一一贅述。
高長鬆記經文還是快的,不知是否為他的錯覺,總覺慧眼有智力加成,他以前記憶力雖好,卻不至於過目不忘,眼下看過一遍的都會印在腦子裡。
高長鬆:這樣看來,去科舉也很占優哦!
葛朝陽偷瞄:天縱奇才,絕對是天縱奇才!
《道德經》等經書上的內容還是很難的,更彆說眼下是唐,標點符號還沒發明出來,隻有句讀,像金鑫,也就七八歲,放尋常人家才開蒙不久,能搖頭晃腦念經就不錯了,彆提理解文意,他知道高長鬆特厲害,是他們靈寶派最大的希望,就捧經文來問:“十二郎‘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是何意?”
他是真不明白!
高長鬆這就來精神了,他好歹讀了這麼多年縣學,文言文不錯,再加上金鑫問的又是最最基礎的《道德經》,就翻譯道:“這句話是說‘天地之間,不正像一個冶煉的風箱嗎?虛靜而不窮儘,越動而風越多。話多有失,辭不達意,還是適可而止為妙’,就是讓我們做事過猶不及,最好的是守中,適可而止即可。”
金鑫也“哇”了,天呐,不愧是希望師兄,他學問好好哦!
*
一個時辰後,晚課時間結束,眾人也該洗洗睡了。高長鬆跟葛巢他們一樣,都睡大通鋪,弟子按高矮胖瘦排,睡幾個房間。
雖是大通鋪,卻收拾得很乾淨,葛朝陽這般追求仙風道骨的人,怎能容忍臟汙呢。
睡前高長鬆卻要將白仙召回來,順便給他吃柱香。
他們做晚課就像高中生上晚自習,是不能討論無關事的,上官長虹他們回來後,有關高長鬆的事兒一傳十、十傳百,他們倒沒太在意他跟僧友人一同進長安。他們靈寶派老團結了,才不會被這點小事挑撥到。
他們比較在意的是高長鬆的跟寵,真有白仙與狸奴?
白仙給高長鬆放出去了,在崇虛觀內瞎轉悠抓蟲吃,他自打破戒後一發不可收拾,到處找蟲子嚼吧。
他跟高長鬆有默契,他們那才結束,白仙就挺著小肚腩來了,他吃得開心死了。可白仙卻沒想到,等自己的是一雙雙帶好奇之色的眼睛,湊近了才發現,觀內所有小道童都出來看他了。
白仙緊張一秒就放鬆了,他可是有於家村一村信徒的白仙大人,怎會怯場呢?
乾脆一屁股靠牆坐下,變大變大變大,又粉又軟的肚子對小道童,眨巴眼睛像在說:不來吸一口嗎?!
小家夥們都高興壞了,紛紛向白仙撲去,甚至把他們攢下來的吃食供給白仙。
高長鬆:。
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會啊!
……
次日高長鬆起個大早,做完早課後,他先被葛朝陽招去上香,午後要跟葛巢去喪葬人家做法事。
葛朝陽給元始天尊畢恭畢敬上柱香,隨後鬱沐浴焚香,就這味畫符籙。
靈寶派跟正一道肖似,重符籙科儀,輕丹鼎,貶房中。
高長鬆在大殿裡竟遇見了昨天掃地的小道童金鑫,隻見他,扭扭屁股扭扭腰,趴在案上,開整!
高長鬆:“……這是”
葛朝陽氣定神閒道:“不必在意,他也是來畫符的。”
高長鬆聞言詫異,他看上去很小啊……
葛朝陽道:“金鑫可是我派一名乾將,他在畫符籙上很有些天賦,十有七八能成。”
高長鬆問:“是何種符籙都行嗎?”
葛朝陽道:“那不就成怪才了,這小小年紀的,自是隻有一種。”
高長鬆鬆口氣,哎,看來天才也不是很常見啊,他看金鑫撅屁股開始扭的,似在蓄力,就問:“擅長何種符籙?“
葛朝陽豪氣衝天道:“五路財神福。”
高長鬆差點一口噴出來,這也太實用了吧!
五路財神福的正神是財神趙公明,行商人家皆會供奉,其他四路則是招寶天尊蕭升、納珍天尊曹寶、招財使者陳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都是司招財進寶的。
高長鬆的眼神都變成了,他也行商,對此自然敏感,量化錢財道:“這一張符,能掙多少錢?”
“不能這樣算,符籙雖可招來五路財神,可這財運大小,還是看你自己,他至多不過將周身財氣彙聚罷了,若占儘天時地利人和,掙幾千兩也成。”若財運不濟,也就幾個銅板的事。
高長鬆若有所思,懂了,這就是開盲盒,價格一樣,能開出什麼各憑本事。
金鑫真不愧他名字裡的四個金,畫起符來刷刷的,半個時辰六七張都出來了,簡直是人型印符籙機,高長鬆看後有些羨慕嫉妒恨了。
葛朝陽聽說高長鬆很會畫五雷符,才學就能畫個四五張,於是問他:“十二郎還會什麼符?”
高長鬆說自己沒太研究這,葛朝陽聽後“好為人師”道:“為師給你露一手。”
道教符籙種類頗多,效用也廣,最正經的那批皆起製禦生民、保持劫運、安鎮五方之用,至於其他雜符,其作用包攬生活中方方麵麵。
葛朝陽畫的是“治小兒消疾符”。
高長鬆聽此符籙之用,又思及家中三妹,學時那叫一個聚精會神。這小兒神符的主神叫項橐,這名字聽來耳熟,是孔子的老師。
項橐是曆史上有名的神童,傳說中他7歲便為孔子師,《戰國策》與《淮南子》中都有記載。
不知是否高長鬆夠虔誠,他這回一下筆,明顯感覺不一樣了,真有“一點靈光便是符”之感,畫著畫著,竟一揮而就了。
葛朝陽在一旁看的手都抖了:大才!大才啊!
可等他試著畫財神福時,又卡殼了,高長鬆深思:莫非自己是畫小兒符的行家?
哎嘿,自己就是討小孩喜歡。
……
下午,高長鬆同葛巢一起去做法事。
葛巢去之前還跟高長鬆絮絮叨叨說:“這法事唯恐有怪,我們一般不會接這麼大的活。”他算到,“十名道士,做七天的法事,還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人家,這不怪嗎?尋常三天了得了。”
高長鬆大驚:“恐有怪,能有什麼怪?”
葛巢以輕描淡寫口吻道:“什麼屍變啊、厲鬼害人啊。”他說,“不過等我們去時,人應該進棺材裡頭了,除非是怨氣衝天能從棺材裡蹦出來,否則不打緊。”
高長鬆:……屍變,是我想的那個屍變嗎,聊齋誌異裡的那個?
他小時候看聊齋裡的屍變故事,被嚇得不輕,半宿沒睡。
葛巢見他一臉怕怕安撫道:“不擔心,有大師兄我在呢。”又說,“你要是怕就把五雷號令拿上,要她跑出來了,就一道雷劈下去,活屍最怕這個。”
高長鬆:“……葛道長。”
葛巢一臉慈愛:“叫師兄。”
高長鬆:“給人做陰法事,若把苦主劈了,是不是不大好。”
“那當然是不大好。”葛巢一本正經道,“所以隻是跟你說了壯膽。”
……
這辦紅白喜事的人家頗遠,在德懷坊東側城牆腳下,這兒與西市隻有一牆之隔,是行商的大好地段。
高長鬆與葛巢等牽兩匹驢子帶十來名道士浩浩湯湯往那走,隻見街上車來人往,金發碧眼的胡姬、大胡子的西域商人、穿粗布麻衣的販夫走卒等相交錯,摩肩接踵。
做陰法事也不能空手上門,設齋壇的幕布、作供奉的小香爐,還有什麼八卦鏡、桃木劍之類的,又不能空手拿著去,當然要用驢子馱。
新喪的這家姓石,高長鬆想想說:“石姓可不常見,應該是突厥那演化來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