卵五郎對屈服於豬剛鬣的妖怪嗤之以鼻,格外看不上兔子與黃鼠狼,他當然不肯跟這倆妖去抓田鼠挖野菜,這哪裡是妖怪會做的事!
等到夜深人靜豬剛鬣去做蒸餅時,他就靠著泥石塊閉眼養神,強行無視五臟廟高唱空城戲,黃鼠狼精是個識時務的,一點也不慣他,隻餘下跟著他的兩個嘍囉麵麵相覷道:“五郎可要吃田鼠?”其實他們很不忍捉了吃的再獻給旁人,那可是好容易才抓來的呢?
卵五郎聽他們也屈服了,氣不打一出來道:“吃吃吃,有什麼好吃的?你們可還記得身份?”
兩嘍囉心想,他們還有什麼身份,不就是一刨食的小妖怪嗎?
他們還是比較怕“大哥”的,隻可惜這一重畏懼實在無法戰勝對食物的渴望,夜裡也偷偷溜走找吃的,這倆妖怕是跟從彭彭與丁滿學習,抓了不少汁水充沛的蠕蟲,也勉強能夠充饑。
他們甚至還很好心地給卵五郎留了一碗,當然結果定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人家直接把碗給掀了。
其實,倆嘍囉偶爾還是能抓到些野雞野豬的。豬,他們不大敢吃,畢竟上頭的大王就是豬,吃同族不就是犯忌諱了嗎?至於雞鴨魚,他們可沒有信佛,不用吃齋,隻要能抓到就烤了吃,隻是這些難抓,他們也不忍心獻給卵五郎,要是做了燒雞給他掀了怎麼辦,那比蟲子讓人心疼多了!
這些卵五郎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了,少不得要拖著虛弱的身軀將兩妖削一頓。
連日的饑餓與超負荷的勞動讓卵五郎更加煩躁,白日裡,他強行壓抑自己對豬剛鬣的憤怒,有什麼辦法呢,他就是打不過豬剛鬣。
等夜晚到來時,他就不一樣了,豺狼精也不敢直說,他隻是試探下麵的老二、老三,看他們有沒有逃跑的想法。
為什麼不直說,因為有詭計多端的黃鼠狼精盯著他,卵五郎很擔心自己的意圖暴露,又被豬八戒打一頓,那畢竟是曾經吃過人的祖宗,眼下他對人族可能不會喊打喊殺了,可這不代表著他不對妖怪喊打喊殺。
卵五郎對此十分警惕。
可惜的是,他手下的倆嘍囉並沒有他這麼高的思想覺悟,比起逃跑後自由地吃人,他們思想更“孬”,更加著眼於眼前。
老虎精與狐狸精麵麵相覷,最後由狐狸委婉地勸說。
“算了吧,五郎,你可曾記得我們為何來豬剛鬣這?不就因為捉不到人吃,快要被餓死了嗎……”他說,“又不是沒有豬剛鬣就能吃人的,山下的和尚第一個饒不了我們。”
他們還想多活幾日呢!
又說“哪怕是投了黃風洞的黃風大王,也沒幾個好日子過,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黃風大王跟豬剛鬣差不多摳,自己倒是養得膘肥體壯,下麵的小妖怪各個麵黃肌瘦,跟著豬剛鬣起碼餓不死,聽說黃風大王動不動對下麵的嘍囉喊打喊殺……”
他們來找豬八戒宣戰時說自己已經投了彆的大王,要找那大王製裁豬八戒,實際上都是空話、屁話,這烏斯藏內有名有姓的妖怪並不是很多,距離福陵山最近的就是黃風洞,然而這些大王各個井水不犯河水,也唯恐生出事端來,隻願管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事,當時的小嘍囉們不過是扯大旗,讓自己看起來“師出有名”罷了,豬八戒一不買賬,就沒法子了。
卵五郎聽後更生氣了,他何嘗又不知道狐狸精說得是真話呢?可他就是氣不過!想卵二姐在時,他不說吃香的喝辣的,起碼豬八戒他們吃肉他喝湯,哪過過這等苦日子!
他氣沒發撒,隻能把老虎精他們訓斥一頓道:“沒骨氣的東西,就這兩塊蒸餅便能把你們給收買了?!”隨後扭頭便走,找了個地兒氣哼哼地睡了。
哎,他最近吃太少了,要好好保存體力。
從這便能看出,這卵五郎也不是不知自己的處境,更不是想要搞以卵擊石的事兒,他就是一招落魄,氣不過!
他的腦子本來就不靈光,這氣性一大難免乾些沒頭腦的事,狐狸精他們踟躕半天,又覺得勸不了卵五郎,乾脆讓他一個人想通罷!
這倆小妖怪甚至在合計,哎,捧豬剛鬣臭腳估計沒用,這也是個沒良心的山大王,要不然好好討好下那時常來的小和尚?說不定他們也能混兩場經聽聽,如果醍醐灌頂了,那修為就能在上一層樓了,實在不行,小和尚慈悲為懷,不會看他們餓死吧……
你看,小妖怪還是很有生存智慧的,很快就理清主要矛盾,並找到了討好的對象,如果卵五郎像他們一樣能屈能伸,肯定不至於成現在這樣。
終於,在一月黑風高的晚上,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卵五郎終於選擇了逃跑。豬剛鬣是肯定沒有發現這動靜的,他在洞府裡呼呼大睡,“農奴”們隻能睡在田附近的稻草堆上。
小妖怪們適應良好,有的甚至因能睡在乾爽的草垛上而驚喜。
當卵五郎逃走時,他手下的狐狸精與老虎精皺巴著一張臉睜開眼睛,對視彼此,權當沒發現,又將眼閉上。白兔呼呼大睡,渾然不覺,黃鼠狼可是發現了,也可能沒發現,他隻是愜意地翻了個身,連眼皮都沒抖動。
總之,卵五郎跑了,他離開了豬八戒的農場,奔向自由與新生活。
*
卵五郎真的能重獲自由嗎?
肯定是不能夠的,他逃出生天後先拖著虛弱的身體跑了十幾裡路,離開福陵山的輻射範圍,否則給豬八戒抓回去不就得不償失了?
但在逃跑的過程中,卵五郎發現許久未進食給他的跑路增添了難度,於是為了逃走,他不得不“忍辱負重”在田埂上抓老鼠、捉蟲子吃。因蛇鼠的動作太快、遊走得太靈活,最後他還是跟獅子王辛巴一樣靠蟲子充饑。
看來隻要說服了自己,卵五郎還是能改食譜的。
就這樣吃了跑、跑了車,很快天就亮了,卵五郎實在有些疲憊,他看自己周圍都是未曾見過的荒郊野嶺,也辨認不出在何方位,隻想著跑到這豬剛鬣定是尋不到他,先稍作休息。就跌跌撞撞尋了個乾爽樹洞,也不管這是哪隻可憐小動物給自己扒的窩,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便睡。
豺狼精:Z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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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鬆分心看活點地圖。
他想:我猜得沒錯,他還真是沒挪動一步。
本來,高長鬆以為是活點地圖的範圍太大,豺狼精跑得太慢,那代表他的小點看似沒動,實際上卻挪動。等到他真來這兒了,卻發現豺狼精是真的不動了。
這又有倆可能,要不然就是他正在專心加餐,要不然就是睡著了還沒起,無論哪個他們都能把豺狼精殺得措手不及。
他們來的這片荒地沒有名字,聽說在前朝時,這是戰亂之所,多少將士的埋骨之地,附近的居民感念於此,不願打擾士兵安息,在聚集成村落時故意避開此地。
這兒成了一片草木過分繁茂的荒地,有一人高的雜草、參天的樹木,蟲魚鳥獸在這裡徘徊,獵戶偶爾會深入此,隻希望打幾隻走地雞。
也有人說曾在這看過將士徘徊不去的幽魂,可讓高長鬆講,這不過是一傳十十傳百的謠言,此地生機勃勃,又哪有陰魂呢?
草木茂盛之地是他的主場,高長鬆尚未深入密林,就聽見花草跟他通風報信,遠道而來的豺狼窩在樹洞中呼呼大睡,黑熊礙於他的妖氣,隻敢在附近徘徊,死活不肯深入。
高長鬆跟左居正通氣:“我們輕手輕腳地去,直接將他給捆了,千萬不要給精怪反應的機會。”
左居正手上已經繞了圈捆仙索,才後知後覺地問高長鬆:“你怎麼知道。”
高長鬆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道:“是這些小東西在給我報信。”
左居正看著地兒,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高長鬆說的是啥,低頭打量了半天才發現,竟然是一排徐徐前進的螞蟻。
這還真不是高長鬆隨意指的,他是真能讀出螞蟻的心聲,雖然他們的心聲很淺薄、很零碎,隻有“妖怪”“怕”“吃”之類的。
左居正眼睛睜大了,可也就一秒,他立刻回過神來道:“原來這就是十二郎的本事啊!”又說,“難怪你討妖獸喜歡。”
聽懂動物的話是個罕見的本事嗎?罕見,但也沒有那麼罕見,先不說地藏王菩薩坐下的諦聽,那真是能接收全世界的心聲,傳說中觀音菩薩也有聆聽眾人聲的權能。再說個民間神話故事,蒙古族有一個叫海力布的小夥子,也能聽懂動物的語言。
左居正腦中的念頭拐了十七八個彎,他先想到了高長鬆的慧眼,又想到了地藏王菩薩的諦聽,又想到了觀音菩薩,心中暗暗道:哎,十二郎真是天生的佛教種子,可既然入了我道門,想要跑就沒那麼簡單了。
這樣想著,他臉上不由帶出一抹沉痛之意,像是在反思,他怎麼就帶高長鬆入了道,還真挺對不起僧人的。
左居正是有良心的道人。
高長鬆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了,他隻覺得左居正看自己的眼神讓他發毛,可他是真的解讀不出來啊,這人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轉移話題道:“馬上就要到了,左師兄要小心。”
結果是沒什麼要小心的,豺狼精或許是累壞了,警戒心一點也不高,鼾聲想得能把樹給震塌,高長鬆跟左居正把他扛得嚴嚴實實,都這樣了還沒醒,隻能等。
等著等著,高長鬆跟左居正都餓了,高長鬆比較聰明,隨身帶乾糧。這年頭人遠行,帶的乾糧叫做“糗”,這玩意兒很想現在的鍋巴,保存時間長,吃的時候加水泡一下,不說好吃,起碼能飽腹。
高長鬆身上還帶著油餅,可他有個怪癖,能吃現煮的,就不吃乾的。他先從須彌戒中掏出兩塊“糗”,又翻出一塊巴掌大的醃肉,左居正自發性去找野菜。
正經道士不怎麼吃肉,於是高長鬆先煮了一鍋不加肉的,跟左居正澆一坨大醬,又把醃肉丟進去煮了。
等高長鬆看差不多能吃了,背後忽然生出一股惡寒,回頭一看豺狼精口水直流三千尺,眼睛都放綠光。
高長鬆心說好家夥,給餓成這樣了?
他是看過豬扒皮怎麼剝削小嘍囉的,高長鬆甚至在思考,這嘍囉逃跑,說不定不是為了人肉,是真的餓暈了,要活不下去了。
隻聽見卵五郎氣若遊絲道:“道長,可否給我來一碗,我已經好長一段時日沒吃過這麼好的飯食了。”他吸鼻子道,“聞都沒聞過。”
高長鬆看這堂堂五尺高的豺狼精,竟然都要落淚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給他解綁,盛上一碗菜肉混合物,他其實不怕豺狼精跑,就這家夥的等級,哪裡跑得掉,但威脅還是要威脅的:“你若是趕跑,一棒子把你打死。”
豺狼精甚至來不及回高長安送的話,稀裡嘩啦一同亂嚼,他是貓舌頭,舌頭都要給燙了,但還是要吃,最後那碗給舔得比臉都乾淨。
左居正多問了一句:“你最近吃了什麼。”
卵五郎:“吃了蟲子。”
這回高長鬆跟左居正都不說話了,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最後卵五郎連吃三大碗,高長鬆竟然從他的毛臉上看出餮足之色。
高長鬆:。
慘啊!
即便如此高長鬆還是凜然道:“你這豺狼精,不是該在豬居士那潛心田地,怎會逃至此?怕不是有心吃人,從洞府中逃出來的吧?馬上就將你扭了送回豬居士那裡!”
誰知道經過這三碗吃食,卵五郎忽然就想開了,反正橫豎都不能吃人了,人也沒有飯好吃,與其回豬八戒那裡被他使喚,不如找個好點的東家,哪裡種田不是種?他卵五郎今天就把豬剛鬣給開了!
於是撲通一聲就在高長鬆這人族的道長麵前倒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道長我雖有向善之心,卻曾有吃人之實,我知道長不願信我改過,不妨讓我在你坐下侍奉,以表明我之誌向。”
高長鬆:?
豺狼精哭道:“我也不求彆的,管飯即可。”
聽到這,高長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都要斜眼看著妖怪了。
嗬,這跟那些為吃飯主動坐牢的人有什麼區彆,他願意,我高十二郎就要接嗎?
他大義凜然地想到:罷了罷了,看在一個妖怪頂三個青壯力的份上,就先收下他,如果他跟未來入贅的豬八戒吃一樣多,那就趕出去。
真的很鐵麵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