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靜語洗完碗,占喜幫他把擦淨的碗盤往櫥櫃裡擺。駱靜語想了好久,拿出手機給她打字:【歡歡,後天晚上,我想你可以來吃飯?】
占喜看過後問:“為什麼呀?”
駱靜語打字:【我的26歲生日。】
占喜:“……”
後天,周二,1月21日,是小魚二十六周歲的生日!
占喜看著他的眼睛問:“你不回家過嗎?”
駱靜語搖搖頭,打字:【忙,沒有時間了。】
占喜想了想,又問:“就我們兩個人嗎?”
駱靜語忐忑不安地點頭,怕歡歡知道隻有他們兩個人,就不肯來了。
占喜倒是沒讓他失望,笑著說:“行,我來陪你過生日。”
駱靜語立刻就笑了,眼睛彎彎的,笑得特彆滿足。
挺晚了,占喜和紀鴻哲都打算告辭。小魚晚上還要工作,最近趕工期,他睡眠都不夠,占喜不想多打擾他。
駱靜語站在玄關處,看他倆換鞋。
紀鴻哲對他比手語:【垃圾袋給我,我去幫你倒,外麵冷,你就彆跑一趟了。】
駱靜語沒多想,把幾個垃圾袋整理了一下,放到門口。
紀鴻哲背對著他彎腰穿鞋,突然說:“占喜,我在樓下等你,有事問你。”
他就是用尋常的音量,占喜嚇一跳,趕緊看小魚,他笑得傻乎乎的,占喜才反應過來他聽不見。
她也低頭穿鞋,轉了轉身子背對小魚,說:“知道了。”
“嗯。”紀鴻哲提起門口的垃圾袋,對駱靜語揮揮手,顧自下樓。
——
記憶裡,那也是一個冬天,好像是十二月初。
占喜念大一,剛過完十九歲的生日。
羅欣然當時的男朋友是校籃球隊的,和隔壁大學校隊打一場友誼賽,幾個室友就陪她一起去給本方球隊加油。
比賽最後輸了,因為對方球隊有一個男生打得特彆好,個兒很高,眉眼淩厲,十分囂張。
那麼冷的天氣,占喜和女生們在球場邊凍得發抖,那人卻在賽後把上衣脫個精光,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在場邊喝水,和隊友們打打鬨鬨。
占喜還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男生,不免多看了幾眼,沒想到,那人也注意到了她,邁開長腿跑到她麵前,自我介紹後,笑著問她叫什麼名字。
鬼使神差的,他們互相加了微信,後來,那人就時不時地找她聊天。
占喜剛從高中壓抑的氛圍中脫離出來,還未適應大學略顯寬鬆的生活節奏,聊天時就顯得很木訥拘謹。
她以為對方會像高中同學一樣,覺得她無趣,但他並沒有。
他時刻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還很耐心,在聊天時善於調動氣氛,講話很有趣,梗特彆多,時常把占喜逗笑,聊天從不冷場。
羅欣然說這人是情場高手,讓占喜彆太當真。
占喜將信將疑,卻不舍得和他劃清界限。她那會兒太青澀,頭一次碰到這樣的男生,高大,痞帥,幽默,對她噓寒問暖。占喜知道自己對他有了好感,理智又告訴她再多觀察觀察,千萬彆被人給騙了。
他們一共見過三次,除掉籃球場上的初見,第二次是那人找占喜去校外逛了一圈,請她喝了一杯奶茶。第三次是聖誕節時,那人來占喜的學校,占喜請他吃了一頓食堂。
他送給占喜一份聖誕禮物,是一款熱縮片做的草莓發夾,很可愛。他說是他親手做的,占喜不太信,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是會做這種小玩意兒的人。
那年元旦,占喜回家,還和那人保持著微信聯係。
她都不知道是怎麼出的事,完全猜不透遲貴蘭是怎麼知道的這個人。
總之,元旦後返校,老媽突然殺到學校,找到輔導員大鬨特鬨,說學校管理不嚴,居然讓外校的男生隨意進出,那種人就是流氓混混,還試圖誘拐她單純無邪的女兒,如果出了事,學校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不僅如此,遲貴蘭還拖著占喜去她的寢室,把三個室友都罵得狗血淋頭,尤其是衝著羅欣然。
開學報到時,遲貴蘭就看羅欣然不順眼,念叨過讓占喜換寢室。
好死不死,羅欣然當時剛挑染了幾簇藍色頭發,煙和打火機也隨意地丟在桌上,遲貴蘭看到後簡直要瘋,差點撲上去打人,被輔導員攔住才沒得逞。
羅欣然沒理她,直接出了寢室。遲貴蘭又在寢室裡罵了好久,攔著留下的姚穎和趙晴晴,說是她們帶壞了她的寶貝女兒,最後要求輔導員給占喜換寢室,要不然這事沒完!
從頭到尾,占喜就低著頭站在母親身邊,無聲地哭泣,姚穎和趙晴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羞愧得抬不起頭來。
想到高中時也這樣,遲貴蘭不是第一次上學校鬨事,可她都上大學了,為什麼還會這樣?
寢室門口聚了好多人,來了又去,興衝衝地看遲貴蘭罵人,而羅欣然這一晚乾脆就沒回來。
占喜當時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後來還是遲貴蘭自己說的,她看了女兒的手機,發現了她和那人的聊天記錄,就警告了對方。
占喜大駭,問老媽到底對他說了什麼,遲貴蘭回答沒說什麼,就是問了問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家條件很差!她就讓他離自己女兒遠一點。
其實,占喜當時並不知道對方的家庭情況,他們認識還不足一個月,聊天還沒涉及這些。
遲貴蘭很得意,說如果不是她早早地發現了端倪,占喜被這種人纏上,這輩子就完了。
後來,占喜的寢室也沒換成,因為沒有一個寢室願意接收她,大家都被她的媽媽嚇到了。
占喜偷偷哭了好幾天,她那時候很慫,就隻會哭,都不敢去求室友們原諒,每天一個人進進出出,感覺所有人都在看她,在背地裡對她指指點點。
羅欣然見她實在可憐,就在寢室表態,說這事兒其實和占喜無關,她願意和占喜繼續住下去。
姚穎和趙晴晴都很寬容,也都同意了,隻是姚穎提出,遲貴蘭不能再來寢室,要不然,她們都會被逼瘋。
占喜保證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和任何男生走近過,全部心思都花到了學業上。
至於那個人,事發後,她給對方發過一句“對不起,我們以後不要再聯係了”,卻驚訝地發現,她已經被拉黑。
——
占喜告彆駱靜語後,先把小貓帶回802,又坐電梯下樓。
走出單元門,她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陰暗處,有一點火光閃爍著,是紀鴻哲在抽煙。
占喜雙手插兜走到他麵前,問:“你要問我什麼?”
紀鴻哲抽了一口煙,笑道:“你說呢?”
“我不知道。”
“你和小魚……”紀鴻哲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占喜警惕:“這和你沒關係吧?”
“是沒關係,你彆緊張,我現在對你沒意思,我有女朋友,你可彆多想。”紀鴻哲說,“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問你,你媽還在不在麼?”
這是一個很失禮的問題,占喜從來沒想過會有人直接問對方至親還在不在,聽到以後便生氣地說:“你很沒有禮貌!”
“你彆誤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媽還在,你怎麼有膽子和駱靜語來往?”紀鴻哲真的想不通,“你媽是怎麼一個人,你不知道嗎?她對我都那樣,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和一個聾啞人來往,她不得殺了小魚啊?”
占喜捕捉到他話裡的一個重要信息,問:“我媽對你怎樣啊?”
紀鴻哲都氣笑了:“你真不知道嗎?”
占喜搖頭。
“簡單點說吧。”紀鴻哲告訴她,“那年元旦,你媽冒充你和我聊天,說要給我寄新年禮物,問我要家裡的地址。我也是傻,就告訴她了。”
占喜後背瞬間生出一股寒意,這件事,遲貴蘭從沒說過。
紀鴻哲繼續說:“元旦後,她突然找來我家,當時我在學校,家裡隻有我爸媽。你剛才也知道了,我爸媽是聾啞人,和小魚一樣的。占喜請你想象一下,你親愛的母親,在知道我的父母是聾啞人後,她會做什麼?”
占喜想象不出來,心裡隻想到一個詞——血雨腥風。
“具體做了什麼我就不說了吧,反正那陣子我爸媽特彆傷心,覺得很對不起我。我呢,當時想殺人的心都有了。”紀鴻哲的煙抽到頭,煙蒂摁到垃圾桶上,又抬眸看占喜。黑暗中,他的眼睛冷冰冰的,占喜都不敢與他對視。
她隻能說:“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紀鴻哲又壞壞地笑起來,是他慣有的笑容:“你不用和我道歉,我早就忘了這件事了,我隻是沒想到,你會和小魚來往。我還是那句話,小魚和我不一樣,我好歹是健康的,你媽發瘋,被傷得更深的其實是我爸媽。我想得開,但小魚不一樣。”
占喜愣愣地看著他。
紀鴻哲指指自己右耳:“他聽不見的,和我爸媽一樣,是個聾啞人,殘疾人。他全家都聽不見的,他爸,他媽,他姐姐,還有他過世了的爺爺和奶奶,全部,都聽不見。占喜,你明不明白啊?”
占喜驚呆了:“……”
紀鴻哲的語氣變得很認真:“如果你隻是和小魚做朋友,沒關係,他朋友很少,耳朵好的幾乎沒有,我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但如果你對他,有超過朋友的一丁點兒念頭,我希望你能想想清楚,你能搞定你媽嗎?我看得出來小魚已經很喜歡你了,我也看得出來你對他也有意思,可是占喜啊,真的你聽我一句,沒結果的事兒你就彆撩他。你自己說說,就駱靜語這個人,你媽會同意嗎?”
占喜無言以對。
“和你直說了吧,我那個時候其實沒那麼喜歡你,我追你,就是因為你漂亮。”紀鴻哲歎口氣,“我知道我很渣,後來也發現了,你這人特單純特較真,太乖了!不是那種玩得開的女孩。我和你聊天其實很累,你的性格和你的外表一點兒都不相符,我都已經打算放棄了,想著放寒假前和你說說清楚,也不禍害你了。結果呢?沒來得及,你媽先來了。”
“駱靜語和我不一樣,他這個人……比你還要單純,還要較真!”
紀鴻哲覺得這事兒真是很操蛋,卻不得不說,“占喜,我寧可今天沒碰到你,那駱靜語不管怎麼樣,都和我沒關係。偏偏我碰到你了,你要我袖手旁觀,我真做不到!”
“我和他關係其實一般,但我實在不想看他受到傷害。這話彆人沒資格說,但是我有!他全家都是好人,老實人,從小對我很照顧,我也不希望他的家人受到傷害!聾人已經很苦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體會,小魚從小到大過得沒那麼順,他能有現在的成績也是他辛辛苦苦拚出來的,你就……哎我也不多說了,你自己再想想吧。”
紀鴻哲擺擺手,越說越心煩。
占喜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紀鴻哲看著她慘白的臉,說:“我先走了,微信我就不和你加了,萬一哪天你媽再看到你和我聊天,她都知道我家地址,搞不好又要衝過來發瘋。有事兒你給我打電話吧,你有我名片。”
“真的占喜,你自己多考慮考慮,還有,我和你說的這些事,你彆和小魚去說,他家的情況我不知道他告沒告訴過你,要是沒有,就當我多管閒事吧。”
說完,紀鴻哲就走了。
占喜獨自一人在樓下站了好久,直站到渾身冰冷,才渾渾噩噩地坐電梯回八樓。
進到屋裡,她打開小魚幫她裝的邊櫃,從裡頭拿出一個小紙箱。紙箱裡是她上大學後收集起來的小玩意兒,畢業後帶去了占傑家,現在又搬到802。
她在裡頭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款草莓發夾。
占喜戴過幾次,幼稚了點兒,不過配上紅裙子還是很好看的。
四年過去了,發夾的金屬夾子都生了鏽,上麵熱縮片做的草莓卻依舊可愛,紅豔豔的,還鑲嵌著細小的水鑽,有幾粒掉了,留下幾個黑黑的坑。
占喜的手指摩挲著草莓,沒忍住,眼眶濕了。
她對小魚說過,她也曾有過一枚草莓發夾。
紀鴻哲臉皮真厚,竟大言不慚地說這是他親手做的。
真沒想到,居然是小魚做的。
她和小魚的緣分,原來從那麼早以前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