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進門,並不看圍在自己眼前的半夏,卻問兒子:“你在做飯?”
顧法典活脫脫的小馬仔,接包,接文件,接外套,還轉身掛到了牆上。
可說起吃的,他眼神躲閃:“就怕您不愛吃。”
畢竟父子,雖好久未見,可親昵擺在那兒,顧謹語氣很溫柔:“這話怎麼說?”
“蘿卜絲兒燉煎雞蛋的湯,下的是最有營養的雞蛋掛麵,還有小青菜呢,可小姑總說這是糊弄鬼弄的瞎糊弄,吃了沒營養,還會弄壞了胃!”顧法典說。
顧謹溫聲說:“爸爸已經很久沒吃過瞎糊弄了,特彆想吃。”
男孩唇角勾起一絲笑,目光停在他爸帶來的文件上,頓時眼裡閃起了光:“爸爸,你報案了,還去過省醫了,對嗎?”
“對,我還調來了幾份病曆,你看看。”顧謹說著,剛欲彎腰,迎上一張笑笑的臉龐,小女孩捧著拖鞋,而且遞給他的,正是他想穿的左腳。
“爸爸穿鞋。”女孩說。
顧謹僵硬的點了點頭,接過拖鞋,先對女孩說:“你去坐著,好不好?”
看半夏乖乖坐到了沙發上,這才跟兒子講起了大概情況:“你媽生孩子那段時間,馬明霞和秦秀都在省醫生過孩子,我把她們的病曆都拿來了。”
顧法典正好翻到一本病曆,看抬頭寫的是馬明霞,頓時一聲尖叫:“爸,咋可能那麼巧,12號秦秀生,18號馬明霞生,我媽正好在中間?她們肯定是為了偷我妹搗的鬼?”這一看就不對勁!
“法典,凡事要講證據。”顧謹提醒說。
先怒後笑,顧法典把病曆拍到桌子上,高聲說:“那隻能證明不是秦秀一個人搗的鬼,馬明霞跟她是姐妹,她們是一丘之路,爸,我們把沈四寶全家一起抓來,皮鞭蘸水,嚴刑銬打。”
顧謹提醒他:“法典,是一丘之貉,he。”
鍋裡咕嘟著蘿卜絲兒燉煎蛋,湯已經燉奶白奶白的湯,再淋點醬油灑點鹽巴,下碗麵條澆上去,那味兒,絕鮮。
顧謹進了廚房,剛伸手準備開水龍頭洗手,一隻小小的手擰開了水龍頭,小女孩就在他身邊,笑眯眯的。
洗乾淨了手,他剛準備要抓麵條,女孩已經揭開了鍋蓋兒。
抱起女孩,把她帶出廚房,放到了沙發上,顧謹說:“小朋友,小寶寶不可以進廚房,因為廚房裡有明火,還有燙水,稍有不慎就會被燒傷的。”
說完,回到廚房關上門,他對兒子說:“我兒子的想法非常棒,到時候你給皮鞭蘸水,爸爸來拷打沈四寶,然後咱們跟他一起蹲監獄,你覺得怎麼樣?”
顧法典知道的,辦案子要講程序,要一步步來,如果非法提取證據,法庭不但不會采取,還會予以駁回,也知道爸爸這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他疑惑的是:“爸爸,你為什麼要把關夏關在外麵?”
顧謹溫聲說:“法典,她是你妹妹,這隻是個可能性,案子爸爸可以查,但你不能太主觀,要不然,等查明真相,萬一結果不如你所想,你會受很大的打擊。”
一開始顧法典擔憂的是妹妹和爸爸相認後,他又會變成家庭的局外人。
可他驀然發現,曾經那麼愛另一個妹妹的爸爸對半夏很冷漠。
一把拉開門,小女孩本來是撇著臉的,眼眶裡滿滿的淚,可她一秒就笑了。
那種怯怯的,擔憂的,祈求的,討好的笑讓顧法典格外難過。
他都給氣的不理智了。
他吼說:“半夏就是我妹妹,你要相信我們才會呆在這兒,要是不相信,我們還回慈心廠,她的身世我自己來查。”
扯起半夏,他這就要走了。
半夏忙說:“哥哥,小孩子要聽爸爸的話。”
再看顧謹,又說:“爸爸,我們應該吃飯啦,人要不按時吃飯,就會生病噠。”
她記得爸爸將來會得癌症,雖然不知道癌症是啥,但讓他按時吃飯,準沒錯。
妹妹不走,哥哥就生氣了,氣成了公鴨嗓:“他都不願意承認你是他的女兒,你還操心他會生病?”
半夏畢竟還小,似懂非懂,而且秦秀總愛念叨,說她是個白吃,再加上顧謹家看起來家徒四壁嘛,她以為顧謹不想要她,是怕她吃得太多,養不起才不要的。
孩子心裡很難過,而她跟著顧法典生活了兩天,也看到了,秦秀和沈四寶一直在試圖從哥哥手裡搶走她。
她明白的,哥哥也是孩子,他無法替自己做決定,因為隻有大人才能和大人公平對話,所以他們隻能依靠爸爸,讓爸爸和沈四寶對話。
女孩按著自己的理解說:“爸爸,我不愛吃肉,麵條也吃得很少,我很容易養活的,你就認我當女兒,行嗎?”
爸爸太高,她揚起脖子都看不到他的臉,怕他不答應,又說:“您就留下我們吧。”女孩死死咬著唇,眼裡閃爍著淚花,但她不眨眼,淚就不會流下來。
高高的爸爸慢慢的屈膝,跪地,跪到了半夏麵前,這樣,女孩就能看到他的臉了,其實他並不凶,尤其眼神,格外溫柔。
他先掏出手帕替她擦乾了眼淚,才說:“我已經跟婦聯爭取過了,隻要咱們努力,表現的好,她們就會讓你住在這兒的。”“哇,我吃得很少,也很乖,我會洗碗喔。”半夏胸有成竹的說:“爸爸你不要擔心,她們一定會讓我留下來的。”
顧謹回頭看兒子,兒子氣鼓鼓的,哐一聲,關上了廚房的門。
曾經,因為妍妍的死,顧家和林家鬨過很大一場矛盾。
林母經受不住刺激,在妍妍去後三天就死了。
林珺自己生的崽自己要全帶走,也想要帶走法典的,但他不肯,她好妥協,把法典給了顧謹。
但顧謹拿這孩子沒辦法,他拒不肯來政大,隻願留在慈心。
而且雖然他一再表明,願意相信他不是故意害死妹妹的,可男孩自己想不通,他走不出心理上的負罪感。
顧謹倒也懂得孩子的心理,曾經他跟林珺在慈心相依為命過,那兒有他和媽媽最美好的回憶,他不想離開那個地方,於是顧謹隻好把孩子放在那兒,錢方麵給的很充足,想看孩子能不能從害妹的負罪感中走出來。
但小孩子手裡錢多就容易學壞,所以法典這幾年搗台球,看錄像,逃學打架養小弟,壞事沒少乾。
既是他的爸爸,這些事顧謹當然全知道。
他也一直在苦惱,自己該拿這個眼看要走上歪路的孩子怎麼辦。
今天是妍妍死後他頭一回來政大,願意跟爸爸敞開心肺,聊一件事,以期能求得爸爸的幫助。
顧謹當然願意幫助他,可他也不能讓男孩太狂熱。
因為萬一這小女孩不是他女兒,他是成年人,能挺得住,可法典不行,他會受很大的打擊。
不過既然孩子逆反心理嚴重,他就先不說了。
拉開廚房的門,這回顧謹就沒敢關門了,煮麵的時候還特地出來問半夏,她是喜歡硬一點的麵條,還是軟一點的。
哥哥依舊氣鼓鼓,半夏卻很開心,絞著兩隻手說:“爸爸,我愛吃軟軟的麵條。”
轉眼,麵煮好了,盛到碗裡,顧謹特意把女孩的麵一口口吹涼了,喂給她吃:“寶貝,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哥哥依舊氣嘟嘟的,不肯吃飯,但半夏努力表現著她的乖巧,張大嘴巴一口吞了麵條,又很難為情的說:“可我怕吃窮爸爸。”
“我不窮,而且你也吃不窮我,還有……”顧謹猶豫了一會兒,終是沒忍心糾正孩子的那聲爸爸,溫聲說:“吃完就洗澡,然後上床睡覺。”
女孩嘟嘴吸口麵條,說:“我要表現的乖乖的呀,洗碗就是乖喔。”
“不,小女孩的乖巧是看看書,玩玩布娃娃,再或者聽哥哥講個故事,她吃完飯就要玩耍,不需要洗碗。”顧謹說。
半夏乖乖聽完,感慨說:“在爸爸家當女兒可真好。”所以她一定要留下來。
顧謹再看兒子,小夥子還是一副氣不順的樣子。
他心裡也很感慨,也想不通,為什麼極度卑鄙的沈四寶,會教育出一個如此乖巧的女兒?
她天真,可愛,乖巧,符合任何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期望,簡直像個天使。
小女孩把麵條吃的乾乾淨淨,還把湯都喝光了,放下碗,從兜裡掏出一塊小手絹抹乾淨嘴巴,小聲對哥哥說:“哥哥,我去洗澡啦?”
“要注意安全,就算爸爸不認你,哥哥永遠認你。”顧法典氣呼呼的說。
看半夏進了廁所,顧謹回頭盯著兒子,目光灼灼:“真想保護那個女孩,是憑賭氣不吃飯,張牙舞爪就行的嗎,你就不想想自己該乾點什麼?”
……
“爸爸今天去醫院,調了馬明霞和秦秀,以及你媽媽生產時,同病房的,所有產婦的病曆,並且通知公安局,讓他們聯絡那些產婦,以及家人,詢問他們,當時病房裡曾經發生過的情況。還有,爸爸發現馬明霞和秦秀是同一個醫生接診的,她的名字叫沈水芹。那麼,當時馬明霞和秦秀生產時,發生了些什麼,我們找沈水芹,是不是就可以問清楚?”顧謹再問兒子。
顧法典猛吸鼻子,一臉虔誠:“爸爸,你找到人,問到情況了?”
“挺巧的,沈水芹和沈四寶是同鄉,目前已經退休,在縣城養老,但明天下午她就會來,到時候,咱們可以當麵問情況。”顧謹說。
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其辦事的條理和邏輯性,十幾歲的孩子當然比不上。
爸爸雖然不肯承認半夏的身份,但他做的事情比顧法典能想到的多得多。
男孩一秒又冷靜了,還又生出好多推測:“那位沈醫生肯定是被沈四寶花錢收買,一起偷了我妹妹,爸,一旦查實,我們要抓人,判他們遊街,槍決!”
這就是十幾歲的少年,他很聰明,能層層剝繭,從疫苗本找到破綻,繼而追查一個孩子的身世,可他也太熱血,太衝動,動不動就要打打殺殺。
顧謹溫笑著說:“當然可以遊街,也可以槍決沈四寶,到時候你怎麼說,爸爸就怎麼乾,但我覺得現在,咱們應該仔細看看病曆,萬一還能有什麼新的發現呢?”
顧法典騰的躍起,抓過幾本病曆,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可從病曆上看,除了妍妍有心臟病,另外兩個孩子各方麵都很正常。
吃完飯,顧謹也過來幫忙了,他還拿出了自己的放大鏡。
三份病曆,一份份的看,一個個字的仔細推敲,研究。
倆父子一通忙,都沒有再關注過半夏。
等他們忙完,準備要睡覺時,對視一眼,才同時想起半夏來。
推開臥室門,燈光照進去的片刻,顧謹比頭一天見到半夏的顧法典還要驚訝,乾淨整潔的臥室裡,洗過的紗布和襪子搭在椅背上,裙子疊的整整齊齊擺在椅子上,小女孩穿著睡衣,安安靜靜的蜷在床上,睡的靜悄悄的。
半晌,顧謹問兒子:“那紗布和襪子是她自己洗的,她睡覺不需要人來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