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點頭:“好好好,是是是。”
一幫大媽目送著:慈心廠的模範女婿,瞧瞧,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來。
進了院子,走了不幾步,顧謹就見幾個紅毛趴在花園裡,朝著樓上嘰嘰咕咕。
顧法典趴在窗戶上,也在嘰嘰咕咕。
老父親重重咳了一聲,一幫紅毛齊刷刷的,全匿花叢裡了。
回到家,顧靈搶著開門,也問:“哥,沈四寶倆口子判了沒?”
“你見過哪個案子三天就能宣判的。”顧謹反問。
看林珺在打電話,他先遞給顧靈一個盒子,繼而進了廁所。
顧靈揭開一看,一雙乳白色的皮鞋,還是紅晴蜓牌,這鞋要八十多塊,擱她現在那個榆木老公,可舍不得買,也就她哥疼她。
抱著鞋盒跟進廁所,一看,她不高興了:“哥,林珺都跟你離婚了,你還幫她洗內衣內褲?”
“她是個病人。”顧謹說著,打水,要揉新衣服。
林珺對妍妍的偏疼和護犢子,超過了前三個兒子中的任何一個。
孩子是有病,但她也太小心,太嬌氣了。
顧父顧母疼孫女,為了見孫女,還要專門換新衣服,洗澡。
甚至因為林珺挑剔煙味,顧父每回見孫女,還要提前戒煙三天,用他的話說,大臣見皇帝都沒那麼鄭重,可也隻能看看,林珺甚至不肯讓他們怕抱一下。
顧謹總在不停的解釋,說妍妍身體不好,當時的林珺也有病。
顧靈願意信。
可現在她不信了。
她讓倆兒子移了民,一聲不吭,一句解釋都沒有。
憑啥顧謹給她洗內衣?
要她說,嫂子就是給她哥慣壞的。
可真讓哥哥蹲洗手間洗內衣,她又舍不得,氣啾啾的,顧靈說:“放著,我洗。”
……
半夏撲了過來,給爸爸看她手心裡圓圓的創可貼:“爸爸快看,媽媽貼的。”
中醫,藥師就是醫者,開方,調方,配方,全得從人身上來。
所謂醫者仁心,林珺曾經在中醫院實習過,隻要她瞧過病的人,沒一個不記得她的,對待病人有耐心,性子好。就貼個創口貼,她貼的也跟彆人貼的不一樣。
看女兒那麼開心,顧謹非常認真的欣賞了一番,極大的滿足了孩子驕傲的,想要炫耀的心理,才說:“不愧是媽媽貼的,非常好看。”
又跟兒子說:“你的小弟們來了吧,不用下去看看?”
“不用,我今天忙著呢,得陪我媽。”顧法典說。
“陪你媽的時候順帶寫點作業呢?”顧謹問。
顧法典立刻跳了起來:“彆,我還是下樓吧。”
學習,一步趕不上就步步趕不上,所以做作業於顧法典是個頭疼的事,平常要不是妹妹盯著,他才不肯,而今天,半夏被媽媽絆住了,顧法典正好偷奸耍滑。
方才一直在樓下咕咕叫的,其實是台球館的山雞。
因為秦秀在看守所終於頂不住,把自己的上線,和送貨的黑8統統供出來了,黑8喜提銀手鐲,被抓了。
群龍無首,台球館眾小弟嗷嗷待哺,山雞來找顧法典,看能不能把黑8從局子裡弄出來。
那不異想天開嘛,媽媽回來了,顧法典就不可能再走違法犯罪的道路了,所以山雞在樓下求救,顧法典一直咕咕咕的,是在拒絕他。
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
爸爸勒令讓他寫作業,他嫌頭疼,得,下樓,親自跟山雞聊一下吧。
……
雖說曾經是一家人,可現在已經不是了。
顧謹也不知道林珺喊自己回來是為什麼,但離婚前那段時間,前妻的壞脾氣他領教的最深,所以雖然忙,但一聽是她喊,他立刻就往家奔,且如臨大敵。
當然,也怕她跟顧靈一樣,要催沈四寶的案子。
秦秀已經招供了,為了釣出她的上線,公安緊急逮捕黑8,今晚達隊還準備讓秦秀打電話,黑8負責出貨,去釣魚執法。想順勢抽藤抽蔓,把那條大鱷魚給釣出來。
但顧謹覺得希望不大。
因為隨著沈四寶和毛哥都被捕了,最近幾天所有碼頭的走私活動全停了。
證明那條大鱷魚早就查覺風聲了。
而沈四寶,是顧謹認準的突破口,要現在就移交檢察機關,案子一審他就被放了,但押著不審,繼續拘留,才有可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線。
所以麵對著情緒隨時會失控的前妻,他很擔心,也很頭疼。
此時全家,隻有懵然無知的半夏最開心了。
這是第一天,她看到爸爸和媽媽同時在家喔。
拍拍沙發,她說:“爸爸坐呀,就坐在你平常坐的位置上。”
林珺就坐在另一邊,正在打電話。
顧謹不好拂孩子的意,隔著女兒坐了下來。
小丫頭左看看,右看看,站了起來,靠到了媽媽身邊,皺起了眉頭。
掛了電話,林珺問:“怎麼了,你不開心嗎?”
半夏扭屁股,林珺於是給她挪地兒,一挪,她立刻又笑了。
林珺側首一看,前夫正襟危坐,就在她身邊。
她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講,遂轉身就抓上了前夫的胳膊:“顧謹,太過分了……”她抓著他,其實已經抓疼了,可她渾然未覺。
顧謹怕她下一秒就要暴發,也很害怕,當著孩子的麵她情緒失控,會對孩子造成心理陰影的。
“哎呀。”女孩突然一聲,驚到兩個大人。
林珺下意識的轉身,正好接住從椅子上摔下來的半夏。
“媽媽,對不起,相機摔啦。”女孩是在取哥哥掛在牆上的相機,看相機摔了,她有點怕,怕媽媽會責備自己。
林珺團著女兒,說:“相機摔了就摔了,咱們再買個新的,隻要半夏是好的就沒關係啊。”
所以,她摔了相機媽媽不會生氣?
但半夏還是好傷心:“媽媽,我想給你和爸爸拍張照片呀,相機壞了就不能拍啦,怎麼辦呀。”
媽媽柔聲問:“為什麼半夏要給我們拍照呢?”
女孩齒咬著唇,有點羞澀:“因為二狗哥哥不相信我有媽媽,我走的時候他可傷心了,我想把照片寄回去給他看,這樣,他就不會傷心了呀。”
二狗是誰,顧謹和林珺都不知道。
但半夏這樣說,林珺又得到一個訊息,她不但一直被養在農村,秦秀作為名義上的母親,甚至從來沒有去看過她,以致於村裡的孩子都以為她沒有媽媽。
林珺已經是四十出頭的人了,經曆過得事情太多太多。
她能想象得來,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在一個偏僻的小漁村裡,從小到大的生活會有多艱難。或許有人會保護她,但對於弱者,孩童之間最多的是霸淩。
所以半夏在農村肯定過得很艱難
這是女孩第一次被媽媽親吻,她輕輕吻上半夏的耳朵,柔聲說:“一會兒點點哥哥來了,咱們一起照相,然後媽媽陪你一起去鄉下,讓你的二狗哥哥不但看到照片,還能摸到你的媽媽。”
不像小姑香一下會弄疼半夏,媽媽吻的輕輕的,說話聲音也是輕輕的,她讓半夏好開心,開心到甚至有些難過,女孩想起一件事,她說:“原來四寶爸爸每次去看我,都要走好久好久的路,還要花很多錢,他要半夏報恩,所以半夏就給他洗襪子,半夏想回村看二狗哥哥,媽媽帶半夏去,半夏以後也給媽媽洗。”
把女兒團在懷裡,林珺努力克製著自己,輕聲對前夫說:“我們廠張仲景的雕塑被拆除了,目前整個雕塑除了頭部,其餘的全都不見了,但我們必須找到它的底座,尤其是上麵刻意半夏二字的那一塊,顧謹,必須找到它,隻有找到它,沈四寶和馬書記一家才能體會到我此刻的難過和痛苦,我要他們生不如死!”
雕塑,半夏的名字。
銀元,吳小華唯一的財產。
去他媽的愛慕和追求,林珺和吳小華都曾是沈四寶的獵物。
林珺唯一比吳小華幸運的是,雖然沈四寶偽裝得很好,追得很殷勤,甚至拿下了她的父母,為了追到她還不惜動手自殘過,可她從來沒有動心過。
但沈四寶害死了吳小華,同樣也在她身邊網織了陷阱。
林珺可以確定,沈四寶沒有拿到雕塑裡的東西,否則他就不需要賣銀元。
但被切割的雕塑呢?
東海市那麼大,周邊多少漁村,大卸八塊的雕塑到底去哪了?
這時林珺就又會覺得,自己怎麼會那麼失敗呢,她是個失敗的人,一無事處的人,在這一瞬間。
挫敗感襲卷了林珺,讓她難過,自責。
“你彆急,慢點說。”顧謹說。
“必須找到雕塑的底座。”林珺越想越不可能:“它被切割成了好多塊,據說全被人搬走了,我們到哪兒去找它?”
顧謹發現林珺的眼珠不會轉動了。
而以他的經驗,一旦她變成這樣,一會兒她就會悄悄去跳樓,或者服安眠藥。
如果你阻止她,她還會在無意識中抓傷你。
一手拍前妻的背,另把一隻手給她抓著,顧謹說:“你不要著急,慢慢說,我在呢,我聽著呢,你想要什麼,儘管提要求,我一定幫你辦到。”
林珺越想越覺得不可能,她雖沒發病,可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
“要找底座,可我怕它被人毀掉,裡麵的東西也會被毀掉的。”她團著女兒,喃喃說。
顧謹堅定的說:“不會,你再說的具體點。”
“雕塑的底座,尤其是刻了半夏兩個字的那一塊。”林珺說。
“我知道了,我馬上幫你把它找回來。”顧謹邊說,還繼續拍著她的背。
團著孩子,吻著她的臉頰,林珺還會焦慮,卻又空前的平靜。
前夫還一直在安慰她,終於,她緩和了下來,懷裡的女孩還說:“爸爸,我的媽媽好溫柔呀。”
所以,在女兒心目中,她是個溫柔的媽媽嗎?
而這時顧法典哼著小曲兒進門來了。
看爸爸媽媽都在地上,再看他們手裡拿著相機,給唬了一大跳,因為相機裡還存著兩張膠卷,那是他珍藏的,黑8的果照。
彆是媽媽發現他居然給那麼醜一個胖男人拍了果照,發病了吧.
男孩給嚇的毛骨聳然.
他刺激到媽媽了嗎,媽媽會崩潰嗎?
她會去跳樓嗎,會跟爸爸打架嗎,妹妹要看到媽媽發瘋,會多害怕。
這時爸爸站了起來,說:”法典,走,跟我出去一趟,找黑8.”
黑8!!!
可憐的顧法典,剛才在樓下還是社會哥,古惑仔。
此時徹底傻了,可憐巴巴的望著媽媽,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但這時顧謹拿過衣服,又對前妻說:“法典有個朋友叫黑8,原來跟四寶關係不錯,雕塑肯定是他處理的,他知道去處,你等著,我和法典這就去幫你找東西。”
離開整整四年,林珺於如今的慈心也是一片茫然。
而她於兒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四年前,是個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小家夥。
他的朋友,在她想來,大抵就是金帥和馬同那樣,憨乎乎的小崽崽們了。
伸手掏兜,她說:“點點,上門彆空手,記得買幾個棒棒糖給黑朋友吃,你也可以吃一個,但要記得,吃完糖要漱口,不然會生駐牙的。”
顧法典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但他明白了,黑8能幫媽媽很大的忙。
那邊顧謹從廁所喊出顧靈,這邊顧法典拿著錢,在想,要給黑8買棒棒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