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民不是想標新立異,而是,現在國外幾乎所有的留學生都染了發,可他們配不出好藥水,染出來總是不倫不類,他的藥水是自己配的,從漂到上色,其色之純正,恰是他於化學一科研學到精密的,最有效的證明。
他研發的染發劑也是可以申請專利的呢。
摘了帽子,他既沮喪又惱火,又不知道為什麼而惱火。
已經逛了好一圈兒了,但此時才上午九點半,他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希望趕緊到五點半,接上妹妹再去找媽媽,跟媽媽好好談談,表達他的歉意和愧疚。
此時剛做完早操,是活動時間,幼兒園的孩子們在院子裡玩兒。
忽而有個孩子說:“哇,外麵有個黃頭發的醜八怪。”
“讓我看看,是《西遊記》裡的金錢豹嗎?”還有個孩子說。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不應該跟幼兒園的小崽崽們生氣,得,顧民又把粉紅色的小帽子扣頭上了,但這時有個小孩笑了起來:“哇,大哥哥偷小朋友的帽子。”
總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吧,顧民還是走吧。
他正準備走,就聽半夏在喊:“那是我哥哥,大家不許笑話他。”
小丫頭,還知道他是哥哥?
雖然才分開一會會兒,但顧民挺想小丫頭,隔著鐵柵欄就準備逗逗她。
而這時,半夏對小朋友們說:“雖然我大哥長得醜,還是個瞎子,但我媽媽是醫生,能治好他,他是個善良的人,我們不能因為他長得醜就笑話他,對吧?”
“哇,他居然是個瞎子,好可憐喔。”有小孩真信了,感歎說。
“半夏,你的哥哥太可憐啦。”還有小朋友說。
顧民往後退了兩步,扯下頭上的帽子揉成一團,氣勢洶洶的走了。
人生二十年,半夏是唯一一個說他醜的女孩子!
他記住她了!
……
林珺今天一整天都在中醫院,查病曆,挑選臨床病人。
下午三點時接到一個傳呼,隻有一行字:我來例假了,缺衛生巾。
林珺以為是誰在惡搞自己,沒管,給摁掉了。
但快到廠裡了,她驀然醒悟過來,是高六妹在問她要衛生巾。
她和二狗就住在慈心廠對麵,但她們還不能出來,因為隨著高從文的被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找到他們尋找高從文留下來的錢,以及,滅他們的口呢。
買了兩包衛生巾,林珺又去市場買了幾樣菜蔬提在包裡,出了市場,恰好碰上曹芳,袖著兩隻手站在馬路上,遠遠看見林珺就跑來了,一臉的笑:“林珺。”
“什麼事?”林珺問,其實她知道曹芳是來乾嘛的。
曹芳遞給林珺一份報紙,笑著說:“我看這報紙上有你家小民的名字呢,孩子挺有出息,都會申請專利了,恭喜你呀。”
還用說嘛,專利報,正是曹桂想用來離間林珺和小民的一環。
接過報紙,林珺邊翻邊笑,看到複方半夏膠囊的專利公告時笑的更燦爛了,並說:“曹芳,走吧,上慈心坐坐去。”
曹芳有點納悶,因為曹桂說過,看到這份報紙,林珺肯定會被氣暈過去,可林珺現在笑得很開心呀,她問:“你不生氣?”
林珺依然在笑,正好看到馬路對麵,薛彪出來換崗,拽著曹芳就大喊:“薛彪,快來幫我逮個人,曹芳欠我十年的房租沒還呢。”
曹芳給嚇的呀,掙脫林珺就跑,跑的比兔子還快。
……
話說,林珺還沒見過二狗呢。
本以為至少應該是個跟法典差不多大的孩子,進門才發現,他比半夏高不了多少,而且皮膚特彆黑,油亮油亮的黑,眼睛很深,鼻子特挺,兩目凶光。
而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刻,男孩張開雙臂護住了他媽媽。
高六妹倒是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還拉二狗也跪:“兒子,那是半夏的媽媽,她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快,快給她磕個頭。”
聽說是半夏的媽媽,二狗眼睛更亮了,撲通一聲,也跪到了地上。
但林珺並沒有跟這母子說話,隻點了點頭,把東西放下,就趕緊走了。
回頭再掃一眼,她看到男孩趴在窗戶上,兩隻眼睛亮晶晶的,一直瞅著她。
過不了幾天這孩子就要永遠離開東海市了。
他和他媽媽,如無意外的話,應該會被轉移到某個北方城市去。
林珺打算這幾天多帶半夏出來轉一轉,走一走,讓這皮膚黝黑的男孩能再多看看他的小夥伴。
且讓他知道,他的小夥伴現在過得很幸福。
……
臨近下班時,林珺又接到了曹桂的電話。
她問:“珺珺,小民回去以後習慣嗎,適應嗎,沒跟你鬨吧?”
上午她才指使曹芳給林珺送了專利報,此時打電話,當然是想探一探。
看是否已經把他們母子給離間了。
林珺不看那份專利報,翻著桌上顧謹給她留的文件,卻說:“大嫂,我看新聞上說史瑞克公司要在國內投資一個合資藥廠,你說,既然小民要去史瑞克公司,那我是不是可以讓他幫我介紹一下,跟史瑞克在國內搞一下合作?”
曹桂柔聲說:“珺珺,企業之間合作是上層領導的事,小民一基層的實習人員,能幫你介紹啥呢,況且投資史瑞克要幾百上千萬的,你有哪錢嗎?”
林珺冷笑著說:“是啊,小民把我準備賣錢的專利給搶注了,我這會兒正磨刀,準備殺他呢。”
曹桂頓時提高了嗓門:“林珺你這是乾嘛呀,孩子哪有不犯錯的,你不要太衝動,小民既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你想要多少錢,我給你,我帶錢來接他。”
“好啊,你快點帶錢來贖他吧,不然我就一刀捅了他。”林珺掛了電話。
這時外麵響起財務薛主任的聲音:“半夏,這是誰呀?”
“我大哥呀,薛奶奶,你有沒有覺得他比原來順眼多啦?”是半夏的聲音,聽起來美滋滋兒的。她是治愈林珺的良藥,不然,她早給林瑉夫妻氣死了。
不過昨天半夏還在抱怨,說顧民長得醜,今天卻說他順眼多了?
發生什麼事了?
腳步沉沉,猛乍乍的,顧民進了辦公室,嚇了林珺一跳。
二十歲的大小夥,他是個尖腦殼,大概是自己剃的,剃成了個明光蹭亮。
小夥子皮膚白,沒有裸露在外過的頭發更白。
一件白T恤,一個光瓢,小夥子又高又挺拔,像個膚白貌淨的小和尚!
半夏喜笑顏開,撲進媽媽懷裡,指著大哥說:“媽媽,大哥的黃毛不見啦,他沒有原來醜了喲,你再幫他治治眼睛吧,他就徹底變好啦。”
顧民輕輕把背包放在了桌上,喚:“媽媽。”
林珺掀了掀眼皮子,沒說話。
顧民於是說:“我知道我錯了,我愧對了您的養育之恩,我內心無比的慚愧,媽媽,這件事讓我見識了東方式的詭詰,也讓我明白了自己的淺薄和無知,請你轉告爸爸,我現在就出國,去查明真相,給你一個交待。”
為什麼小民都回國了,為什麼人言,打斷骨頭連著筋,曹桂依然很自信,認為能離間他們母子。
其實不怪曹桂,隻怪他們夫妻,從小隻讓孩子學習,沒有讓他們接觸過社會上的勾心鬥角,把他們培養成了隻會學習的,學習機器。
林珺深感是自己的教育出了問題,培養出這樣一個膿包來。
而若非半夏讓她早早回來,若非她洞悉了一切的事情,她會兩腳把這小子踩出門,永遠都不見他,可現在,自己生的兒子,關起門來,她必須打醒他。
顧謹早在發現專利被顧民搶注之後,就收集了一係列的文件,擺在了林珺的桌子上。
啪一聲拍在桌子上,林珺反問:“你知不知道,給複方半夏膠囊申請國藥準子號的名揚公司,是曹桂弟弟注冊的公司?”
小民才二十歲,他的人生一帆風順,他沒有經曆過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也不知道利用和被利用為何物,他甚至沒有思考過,名揚公司到底是個什麼。
而現在,林珺要讓他麵對更殘酷的事情:“史瑞克公司將和名揚公司在國內合作藥廠,名揚公司表麵是曹名揚開的,實則,背後由你舅媽出資,而能夠促成他們簽約的,恰恰是複方半夏膠囊,現在你明白了嗎?”
曹桂有錢,可她的藥廠沒有資曆,一家世界第三大的藥廠怎麼可能瞧得上跟她合資?
她假借小民的名義申請專利,又讓曹名揚再用專利去給複方半夏膠囊申請國藥準字號。
哪怕這事最終黃了。
但名揚公司會擁有一整套關於複方半夏膠囊的文件,證明他們曾研發過非常具有藥用價值的抗癌類藥品,可以用來提交給史瑞克公司。
而基於這件文件,史瑞克公司會認為,名揚公司是一家具有藥研實力的公司。
於是,就會考慮跟名揚公司商量合資事誼。
甭看曹桂異口連聲,說自己要拿著錢來‘救顧民’。
可實際上,她拿的錢,本就是林瑉借了林珺的,是林瑉該還給妹妹的。
而她回國,也並非為了‘救顧民’,她其實是作為為大股東,來跟史瑞克公司簽約的。
一箭多貂,林珺那隻有小學文憑的大嫂,真材實學沒有。
但玩起心機和手段,對付起自家人來,卻無人能及。
而且要不是半夏追著要給爸爸吃藥,讓顧謹偶然想起要給半夏膠囊申請專利,那手段還真就叫她玩成了。
“是我舅媽乾的,一切都是她乾的。”男孩總算懂了。
林珺把所有的資料合到一起,說:“當初咱們趁飛機出國,你大舅在飛機上承諾,給媽媽50%的股份,你和小憲都是證人,都聽到了的,可直到現在,他沒有給過媽媽一分錢的分紅,卻任由你舅媽把錢轉到名揚公司,要跟史瑞克談合資,你知道這叫什麼?”
顧民總算不那麼傻了:“未經股東大會決議,擅自資產轉移。”
林珺再推給兒子一份剪報:“你看這份新聞:史瑞克公司的大中華區負責人,將於近日跟名揚公司在東海市進行合作研討會,曹名揚是個傻子,你舅媽才是背後的大股東,屆時她肯定會來的,咱們先不管你舅舅知不知情,但他縱容你舅媽這樣做,他就是從罪,所以媽媽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他,而是要連他帶你舅媽,一起起訴,那你呢,你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吧?”
傻兒子愣了好久,搖頭,這傻孩子,被複雜的信息給衝暈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林珺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也生氣了:“你還想走嗎,是不是想回去質問曹桂,質問她為什麼要那麼做?你難道就不懂,這事隻能在國內解決?”又說:“現在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吧?”
腦袋成個光瓢的男孩直愣愣的杵在他媽辦公桌前,一動不動。
吸了吸鼻子,他緩緩的跪到了地上。
他知曉了一切,可他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半夏不懂發生了什麼,可她明白,媽媽和哥哥吵架了。
而且越來越凶啦,媽媽拍桌子,聽起來像是要趕哥哥走呢。
哥哥都跪下了,顯然他並不想走,哎呀,天啦,他都哭了呀。
他也害怕被趕出家門吧,他能去哪兒呢,像小狗狗一樣,去睡街角的垃圾堆嗎?
“好啦媽媽,不生氣啦。”她先對林珺說。
走到大哥麵前,伸出小手手,一邊一個大拇指揩了他的眼淚,捧起他的臉給媽媽看,又說:“你看,他是個瞎子呢,他又不好看,除了咱們也沒人喜歡他,大晚上的,咱把他趕出去,沒人會收留他的,他要變成小流浪狗啦。”
“好啦,不哭啦,我會說服媽媽,讓她留下你的。”女孩捧著大哥哥的臉,柔聲說。
她清澈的大眼睛裡,映著顧民狼狽到無以複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