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手肘輕動,微微抬臉,半扇遮麵間,張唇吟唱。
那露出的半張臉,重彩抹臉,卻是眼窩玫紅,朱唇嬌豔。
她濃睫輕掀,黑黑的眼線翹翹像月勾,明豔的眼睛亮麗若珍珠,活現的眼神看向邊角,麵孔隨之抬起,仿佛看向那一輪“初升的月輪”。
一個抬眼,扇一遮麵。
是月輪升了起來?
是她用眼去捉月?
兩個抬眼,扇兩遮麵。
明月明月,不敢叫你見我容貌。
我有閉月羞花之貌,怕你羞澀不敢露麵!
三個抬眼,扇三遮麵。
明月明月,叫我試試我的傾世容顏。
看呀果然,你當真躲回雲中去了哎呀!
看到這裡,趙佶忍不住讚道:“好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好一位自負又嬌俏的楊玉環!”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花旦身段一展,儀態萬千,豐姿冶麗。
我楊玉環享有唐明皇的無上寵愛,比廣寒宮冷情的嫦娥更幸福,我真是嫦娥下凡!
遮臉的扇環著右腕三繞,她抬步走起,驕傲地用扇貼胸!
聲腔甜醇脆麗,入耳不絕。
然而。
嫦娥下凡的楊貴妃,今夜卻等不來唐明皇。
唐明皇去了其他妃子的宮。
如玉五指,拈起酒杯。
楊玉環借酒澆愁。
美人醉酒,是何等風景?
幽怨美人的醉酒,更儘顯女人的羞、女人的恨、女人的柔腸百結。
醉到深處,腰肢柔柔地後塌下去,仰著天空,唇角銜著尾指吮過……
一場戲下來,不過三盞茶的功夫,竟座無雜聲。
趙佶道:“色藝雙絕哪!
“初初開場時,燕青衣雖以厚粉敷臉,但朕仍可一窺其人昳麗;然而一場《貴妃醉酒》下來,朕已不在意燕青衣粉下的容顏,因為
她已經演出了美人的神魄!”
方應看也忍不住歎道:“聖上說的是!燕青衣唱得好,演得也好!美人在骨不在皮,燕青衣的楊貴妃媚態萬方、靈氣逼人,醉酒前的驕矜可愛、醉酒後的惹人憐惜,儘在此中!”
“方應看說得好!正正說進了朕的心裡!”
趙佶說著,當場揮毫,寫就一幅大字:‘天下第一戲’!
“來人,命人將它裝裱,賜給燕青衣!”
“對了,蔡卿,衣公子人呢?讓他帶那燕青衣來見我一見。”趙佶又想到。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唐時楊貴妃寵冠六宮,朕時常歎息李隆基色.欲熏心,現在看來,若那楊玉環如燕青衣這般勾魂攝魄、咬人心肝,朕也怕是……要忍不住強占兒妻!”
蔡京道:“聖上,衣公子之前派人告知我,他在燕衣戲樓內等燕青衣表演完後,帶她一同回衣府。”
趙佶愣了愣,道:“燕青衣是衣公子的女人?”
趙佶身後,蔡京、方應看兩人同時對視一眼。
‘衣公子決不能忍自己的人被人覬覦,哪怕是聖上。’
‘不管那個人,是他的下屬,還是他的女人。’
‘且燕青衣顯然是衣公子的女人,還是費心費力為她造一座燕衣戲樓、請遍汴梁上下為她造勢的女人!’
‘不替衣公子擋這一回,到時遭殃的就是在場的我倆。’
兩人默契地號準了衣公子的脈,同時答道——
“聖上明鑒,燕青衣應是衣公子的摯愛。”
“聖上明鑒,衣公子早就愛慘了燕青衣!”
一戲落幕。
白愁飛立在船頭,久久無言。
船夫道:“客官,這戲好看嗎?”
白愁飛道:“好不好看,你自己分辨不出?”
船夫道:“我是感覺好看,但是沒有讀過書,說不出哪裡好看。就覺得這個戲、這個人,給演活了,演得我想娶她、想要她、想睡她!”
白愁飛是懂戲的。
白愁飛曾化名白幽夢,在洛陽沁園春唱曲子,故而,比起今天來看戲的看客,白愁飛比絕大多數人都更懂戲。
因為懂,才更精準地領略到燕青衣扮演楊玉環時,那一顰一笑,一情一動,皆是妙到毫巔的技藝。
……不僅是技藝,燕青衣還享受其中!
那被雷純傷透的心,仿佛又活過來、躁動起來。
“想娶她,想要她,想睡她?”
白愁飛輕哼一聲:“你一個船夫也配?”
又低低笑道:“……誰不想?”
不過。
我的她和你的她,不是同一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