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鶴勉強壓下了內心的驚懼,力持鎮定地安撫他說:“好好,我們這就回去。”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神思又開始恍惚起來,齊墨鶴隱隱感覺自己的身體內部仿佛又掀起了暗潮洶湧,那種腦袋裡像是有人在一下一下用斧子劈砍的感覺又冒出頭來。
沒事的,沒事,不要緊張,那隻是何竹而已,那不可能是朱磊。一個城主,怎麼有空來學堂教書?齊墨鶴不斷安撫著自己,他深吸了口氣對林茂低聲說:“二茂,我們走。”
“既然來了,就留下來看看吧。”何竹卻並沒有放過他們,他淡淡說道,眼神在齊墨鶴身上冷冷停留了片刻才轉開,放到林茂身上的時候卻馬上由冷轉熱,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他輕聲細語道,“不用怕,林茂,我說你可以坐在這裡你就可以坐在這裡,誰也趕你不走。”
一旁的金堅聽言似乎想要發作,手已按在劍上卻被壘石生又推了回去。
無為老人在這時開口道:“客席上尚有兩個位置預留,本是為老朽的兩位朋友準備的,方才老朽收到消息,知道他們有事沒法趕到了,你們兩個如果不介意,可以坐到那裡去。”
他和顏悅色地說話,林茂卻仍是害怕,死死抓著齊墨鶴的手,要躲到他懷裡去。然而齊墨鶴此時已經顧不到林茂了,他頭疼欲裂,渾身戰抖,雞皮疙瘩一個接一個地在衣服底下蹦起來,隻覺得自己已渾身被冷汗浸透。齊墨鶴拉著林茂,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如果要離開,他就必須經過何竹的身邊,他不能露餡,齊墨鶴還不知道此時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和林茂兩人。
本來無為老人親自開口解了圍,這事應該就能圓滿了了,然而齊墨鶴卻沒有順勢下了這個台階,所以眾人此時皆是有些驚訝,金堅更是覺得這拾物年紀雖小,卻實在沒有禮貌,正要再開口敲打幾句,卻見齊墨鶴的身體猛然搖晃了一下,險些就要摔倒。
“你……”
“沒事吧。”何竹輕鬆扶住了齊墨鶴,狀似關切地問道。
齊墨鶴渾身僵硬,努力想要站直身體,不知怎麼卻就是掙不開對方的手。身體裡的疼痛在愈演愈烈,諸般光景光怪陸離於他眼前紛紛上演,一會兒是花朵盛開的林子裡,朱磊深情款款地對他說喜歡;一會兒是狂沙颶風的荒原上,兩人生死與共的對敵;一會兒是在不知名的木屋裡兩人第一次行周公之禮;一會兒又是他的父親死在他的麵前,滿臉痛悔不甘……許許多多的光景如同萬馬奔騰迎麵疾馳而來,每一下鐵蹄都重重踏在他的心上,踏下去、踏進去,深深陷入到血肉裡去,將之搗爛!齊墨鶴此時甚至是有些憤怒了,他抬起頭來,沉聲道:“放手!”
金堅眉頭一皺,道:“你這是做什麼,山主賜你座你不坐,何堂主好心扶你一把,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林茂也終於有了反應,小小聲地問:“黑鳥,你怎麼了?黑鳥?”
齊墨鶴雙腿顫抖,汗如雨下,他拚命克製著不想讓自己失態,然而耳邊好似雷躁風狂,吵得他忍不住捂住耳朵,喃喃道:“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聽了,停下,都停下!”
林茂怕極了,小手緊緊攥著齊墨鶴的衣角說:“黑鳥,你怎麼了,你的手怎麼這樣冷?”
齊墨鶴猛然抬起頭來,兩個眼眶已經泛紅:“我……我身體不舒服……”他慌亂地說著,有點像是在回答金堅,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慌亂地對林茂說:“我……我先走一步……”
“黑鳥……”林茂呆住了。
“我……我沒事……”齊墨鶴拚命壓抑著從身體最深處湧上來的一股股滾燙的熱意,儘管現在他的神智恍惚,但仍然能感覺到那是極不好的,不該讓那股熱意輕易地冒出來!他喘著粗氣,兀自用了好一陣力氣,終於在彆人起疑之前勉強將那股熱意按捺下去,潦草行了一禮,匆匆穿過人群,離開了。
“黑鳥……黑鳥你怎麼了……”林茂望著齊墨鶴的背影,擔心地喃喃著,無奈腦袋不好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金堅等人俱是莫名其妙,還是無為老人開了口道:“吉時將到,各位同仁還請就坐吧。”其餘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道請,隻有商陸頗有興致地摸著下巴,不知在盤算什麼。
“何堂主?”
何竹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道:“請。”他看了一眼齊墨鶴消失的方向,繼而回過頭來坐到了給自己留的位置上,隻是坐下後卻忍不住輕輕握了握拳。不知為什麼,剛剛陸無鴉離去的背影竟然令他心裡沒來由的一緊。就差那麼一點點,他便要開口挽留了,就仿佛身體裡有個聲音在催促他做出這件事,仿佛在許多年前的過去,他曾經看到過這個人毅然離去的背影,而他離去後,便音訊杳無,再未回來,令自己穿梭數百年光陰都苦尋不得。
不,或許他已經找到了,那個人此時就在他的身邊,他這一世,叫作林茂!
男人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他把林茂拉到身邊說:“怎麼哭了,你還想不想看呀?”邊說著,邊毫不避忌地用自己乾淨的袖子替林茂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林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愣愣地看著他。
何竹便笑了:“來,坐我身邊。”他鄭重地牽住林茂的手,帶著他小心翼翼地坐到身旁。至於剛才那股奇怪的情緒,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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