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中午,周圍卻靜得好像深夜,不遠處有幾名聊著天的學生經過,但隻有這個院子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一旁彎著腰行禮的喬單滿心疑惑卻又不敢抬起頭來,隻能困惑地繼續維持著看向地麵的姿勢。他剛剛瞟到那位據說甫一上任便引發了各界震動的新任堂主何竹走到了他和陸無鴉的麵前,然後……然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沒了動靜呢?喬單並不知道此時同樣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齊墨鶴正在打一場仗,一場艱辛無比卻沒人旁觀的仗。
齊墨鶴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推開了那兩扇門。貼著“福”字的門扉應聲而開,撲麵而來竟是一陣花雨。春風吹起花瓣,拋灑向他的麵門,他被那滿目芳菲迷了眼,下意識地閉起了眼睛,嘴裡卻沒忘問:“有人……有人在嗎?”他裝出茫然的樣子開口詢問,繼而卻感到手上一暖。齊墨鶴渾身一震,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個男人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兩百年的光陰好似一瞬倒退,他依舊身著白衣,麵若桃李,拉著他的手,展顏一笑道:“什麼在不在的,還生我的氣嗎,都說了這次我一定會趕回來,你彆不信我啊。”
他溫言軟語說著情話,便是春風都沒有他的一顰一笑更醉人,身上的衣服白得耀眼襯得白皙的肌膚更白,由是像極了一團不切實際的夢境……不、不是夢境,這是一個關係到他生死存亡的陷阱!齊墨鶴驀然回過神來,抽回手說:“你是誰!”他往後倒退了兩步,警惕地盯著朱磊問,“這兒是哪兒?你又是誰?何堂主呢?”
男人微微愣了一下,接著像是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說:“真生我的氣了,小鶴~”最後兩個字叫得既軟且緩,像是深夜枕邊情人間最親密的耳語,竟然生生喊出了股濃濃的旖旎情思來。齊墨鶴睜大眼睛看著那個男人,就像是一個完完全全搞不清狀況的陌生人,有些茫然,有些畏怯,他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彆說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焦慮地捏緊拳頭道,“我叫陸無鴉,是朱明學堂的外堂拾物,不是什麼小鶴!”
男人便困惑不解地看著他,明明是個昂長男兒,不知怎麼這麼一看,目光中便透出了楚楚可憐的意味,他道:“小鶴,你彆生氣了,我上回真不是故意爽約,城主吩咐我出城辦事,中途出了點意外,我實在是走不脫……”
齊墨鶴終於想起來,眼前的一切竟然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過去。那時候他和朱磊還是剛剛情定瞞著父母偷偷來往的小情侶,在旁人麵前自然是裝得主仁仆恭,在私底下卻總是抓緊一切機會膩在一起。有一回朱磊明明約了他見麵,他到了小院裡等了整整一天卻沒見到人,晚上回家剛好碰到朱磊風塵仆仆回來,還當著他的麵挨了他父親一頓數落。那個時候,他是怎麼回應的?齊墨鶴努力地回想著,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嘶。”像是被針尖戳了一下,齊墨鶴猛然警醒過來。
“守住心神。”煉神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提醒著齊墨鶴千萬不要走岔路。
齊墨鶴看向朱磊,半晌歎了口氣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拜托你彆說笑了,大哥,這他媽到底是哪兒啊?”他臉上露出了焦躁的神情,一鬆一緊不停地捏著拳頭,像是快要崩潰的樣子,嘴裡更是爆出了粗口。
男人的臉色變了,他終於收斂起了那副故作的誘惑姿態,沉聲道:“小鶴,是我錯了。”
齊墨鶴詫異地看向他,偏了偏腦袋問:“什麼?”
朱磊說:“你輪回轉世,故而丟失了記憶,我不會怪你,我現在就是要幫你記起來過去的一切。”他一揮手,齊墨鶴就像是被誰推了一把那樣,猛然向前撲去。好容易拉開的兩人間的距離轉瞬就消失不見,朱磊一隻手牢牢扣住了齊墨鶴的手腕道,“你跟我來。”
“你放手!”齊墨鶴拚命掙紮,“你到底是誰,來人啊,有沒有人,誰來救救我!無雙!”
無雙兩個字方落,朱磊的身上一瞬間迸發出了如有實形的殺氣,他冷冷地看著前方,抓著齊墨鶴的手卻在微微顫抖,似乎在拚命壓製自己身上的怒氣。齊墨鶴背後的冷汗全都冒了出來,嚇得一個字都不敢喊了。朱磊怎麼突然就對他動了殺意?他看穿他了?不可能啊。
正在齊墨鶴努力回想自己剛才到底做錯了什麼才讓朱磊如此反應過激的時候,男人卻又轉過頭來,努力地對他擠出了一個笑容說:“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齊墨鶴沒敢回答,他相信就算是陸無鴉本尊在此,這個時候應該也會是這樣茫然又畏懼的樣子吧。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模樣還是太過凶狠,朱磊深深吸了口氣,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平和很多,他說:“這裡其實是……你的記憶幻境,你不記得了吧,前世裡我們兩個可是……”男人頓了頓,說道,“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後來因為一些變故你離我而去,我在世間足足找了你兩百年才把你找到,我帶你來這裡就是想幫你回憶起過去的一切。”
齊墨鶴聽著朱磊的話看著他,不知為什麼竟然生出了些憐憫的心思來。兩百年了,日月星辰或許沒有大的變化,人間卻早已經滄海桑田,靈修的排位有了變化,煉器師成了熱門的職業,他也已經重生並且正在努力地走出過去的陰霾,誰能想到這個大權在握的勝利者至今沒能走出兩百年前的陰影。斬草除根,對他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齊墨鶴說:“幫我回憶起過去的一切?為什麼?”
朱磊似乎沒料到他有這樣一問,因而道:“什麼?”
齊墨鶴說:“你說你跟我的前世認識,可是現在已經是今世了,為什麼還要記掛前世的事情呢?”齊墨鶴心一橫,大著膽子道,“我是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可是就算我是你嘴裡喊的那個……姓賀的,我想我要是小賀應該也不會希望再跟過去糾纏不清,畢竟前世種種譬如昨日……”
“閉嘴!”男人突然喝道,幻境空間裡登時炸響晴天驚雷,院中的梅樹被一陣冷風刮過,霎時凍成了一棵冰雕玉琢的冰樹。朱磊再也撐不住那種虛弱的溫柔假象,現在他的渾身上下都在散發出不祥的氣息,那是……
齊墨鶴震驚無比,雖然他此世暫時無法修行卻也能夠看出朱磊竟然墮境了!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令他的道心蒙塵?齊墨鶴明明記得前世裡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朱磊的神識沙海已經綿延無際,靈台樓閣接近大成,是靈修們普遍所稱的半步元嬰了,他怎麼會變成了現在這樣?齊墨鶴一個沒忍住,開口問道:“你、你沒事吧?”
朱磊卻沒有理他,隻是呆呆地望著滿地凋零的春梅,嘴裡念叨著什麼,齊墨鶴仔細聽才聽明白他在重複自己剛剛沒說完的那句話,是“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死”。
“前世種種譬如昨日死……”男人頓了頓,跟著咬牙切齒道,“你休想!”話音方落,整個幻境空間刹那烏雲壓頂,狂風呼嘯,朱磊拖著齊墨鶴一路往屋子裡走去。
“你想乾嘛,你放手!”齊墨鶴既驚且懼,他能站在朱磊麵前已經耗費全部心神勇氣,更不用說要進到那間屋子裡。兩百年前的那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裡,他就在那間屋子裡過著形同禁臠的生活,朱磊不許他出門,也不允許任何人接近他,他給他戴上細而堅韌的鐐銬,把他當成籠中的鳥雀關在這間他曾以為會是自己小家的屋子裡,一次又一次地踐踏他的自尊,侵犯他的身體。齊墨鶴很恐懼,真的很恐懼,他怕那間屋子!
“陸無鴉、陸無鴉!”煉神的聲音焦急地響起,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更比一聲急,可是齊墨鶴此時什麼也聽不到。他拚命掙紮,就是不想讓自己再跨入那間屋子一步。
“你放手,快放開我!”齊墨鶴情急之下緊緊抓住一旁的廊柱,然而朱磊隻是微微停頓了一下,下一瞬他一把抱住齊墨鶴的腰就將他扛到了肩上。齊墨鶴幾乎要一掌揮出,這是風中鶴的其中一式鶴舞狂沙,以掌演劍訣,雖然威力稍弱,卻仍是殺招,他已經顧不得會不會被朱磊認出,他隻是覺得恐懼,他想要逃離,他不要再落入前世同樣的境地!就在齊墨鶴的手掌險些就要揮出去的時候,他忽而停了一下,跟著那一掌便轉作了毫無章法的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