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磊一直等到齊墨鶴、林茂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通界門之後方才收回了目光, 轉頭問:“怎麼樣?”這句話是問那名銀發雪膚的女子的。齊墨鶴久不問世事, 而喬單到底還是少年人,未出師門, 眼界有限, 所以兩個人都沒能認出那名女子就是當今天下排行前三的醫修鄺靈舒。
鄺靈舒沉吟片刻, 而後輕啟朱唇道:“小的那位先生自然是有問題的,他魂魄不全, 是被人為修補了方才活了下來,但是因為元魄受創過重, 恐怕這一輩子很難再和常人一樣。”
這是朱磊自己都已經得出過許多次的結論, 所以聞言隻是點點頭, 說道:“這我知道, 他在一百八十年前險些喪命, 是無為用九幽秘針行非常險才強行將他的魂魄重新縫合,又花了一百多年溫養三魂七魄方才能夠在七年前醒來,我關心的是, 他到底……是不是?”朱磊說完這話,眼神便死死地盯視著鄺靈舒, 仿佛鄺靈舒接下來的回答將要關係到他的生死一般。
鄺靈舒有些為難, 但身為醫者的責任心還是讓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嗎……”朱磊的心沉了下去。
鄺靈舒的心裡忽而劃過了一絲難言的酸味。這位天下聞名的醫修與朱磊結識已有數十年, 自認為是朱磊的紅顏知己,也覺得自己已經足夠熟悉他的脾氣,然而這一次卻發現原來這個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並不是永遠都勝券在握的,他居然也會露出這樣失望和委屈的神情……鄺靈舒本就仰慕朱磊, 此時更是因著他這好似吃了委屈的神色而感到心中微微揪痛,因而道:“請城主恕罪,實在是那位小先生魂魄多有缺損,而您說的烙印需依附魂魄才能存在,所以那個烙印也有極大可能因魂魄缺失而缺失了可供辨識的重要部分,也因此我此時既無法斷定他是,也無法斷定他不是。”
朱磊聞言,這才麵上神色微鬆,不管怎樣,不能判斷總比一棒子打死要好得多了。他想了想,而後像是不自在般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那麼他呢?”
“他?”鄺靈舒愣了一下,之前朱磊特地請她來這朱明學堂走一趟看一個人,臨到話尾又拖了一句“另一個順便也幫我看看”,所以對那個陸無鴉,她本來也真的就打算隨便看看,重點完全放在了林茂身上,哪想到朱磊此時態度與當初完全不同。那位叫作陸無鴉的少年對城主來說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鄺靈舒忍不住想,隨後又想到那陸無鴉的魂魄的確有些古怪,若非她向來細心,此時恐怕還真是答不上來。
見鄺靈舒沉吟不語,那頭鄭恭便開口道:“城主,屬下可否說兩句?”
朱磊說:“你說。”
鄭恭道:“屬下在二百年前與‘那位’也多有接觸,依屬下的眼光來看,那位雖則性情溫和卻頗有傲骨,其人溫文爾雅,氣質高潔,卻也十分倔強,剛才那位小先生就似乎殊無異人之處,溫和倒也是溫和,就是顯得有些沒有主見,畏畏縮縮了。”
朱磊又看向鄺靈舒,鄺靈舒終於想到了該如何回答,她道:“那個人,很特彆。”
“特彆?”鄭恭道,“哪裡特彆了?”他早已看過暗衛的調查結果,在他看來,陸無鴉不過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十五歲少年,由於少年時期的顛沛流離養成了一個戒備心重的脾氣,進了學堂兩年,交到的朋友寥寥無幾還都是些古裡古怪的人,像是腦子不好的林茂、頭角崢嶸的喬單,總而言之,完全不像他認識的那個齊墨鶴。——想到那個外表不苟言笑,其實性格溫和體貼且不失男兒俠義的前嘯風城城主公子,他不由得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鄭恭對朱磊忠心耿耿,一路跟著他打下如今的基業,對他從無不滿,唯一隻覺得自己的主人對那一位實在是虧欠了太多、太多。
“他的魂魄比較特殊。”鄺靈舒說,“普通人有三魂七魄,如以內視法觀之,所見乃是一團光,第一位小先生魂魄受損,故而魂魄觀之為一片散碎光團,可見不少地方缺損,可第二位小先生的魂魄,我卻是……看不透。”
“看不透?”朱磊問,“什麼意思?”
鄺靈舒皺了皺眉好看的眉頭:“他的魂魄所在有點像是……一片混沌。”
“混沌?!那豈不是魔族?”鄭恭大驚。
鄺靈舒趕緊搖頭:“並非如此。魔族的魂元與我們人類不同,他們並不分三魂七魄而是稱之為魂海,如果從外表來看也的確是有點像一團混沌,但那不過是因為我們並不熟悉他們的魂元組成方式罷了,其實魔族的魂海之中也有類似人類三魂七魄的七星九曜,同樣依據特定的組成方式運轉,至於剛才那位小先生……”鄺靈舒雖然見多識廣,此時也不由得覺得不可思議,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有那樣的一片魂光呢?鄺靈舒說,“那位叫作陸無鴉的小先生的魂魄裡完全看不到魂光,如果非要描述的話,我會說我能看到的隻有一片荒漠,荒漠上滿是堅硬、毫無生氣的岩石。”
※
齊墨鶴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荒漠。
雀監察跟在他的後頭撲扇著翅膀,看他停了下來,便自動落在他腦袋上,把他的頭發當成了一個窩。
齊墨鶴真是無語極了。他仔細研究過小選考的種種,自然知道雀監察,但是那些書裡都沒有提到過雀監察會分開行動,一鳥盯一人,而且還有個事雖然不是太重要,齊墨鶴卻還是有點鬱悶,那就是為什麼跟著彆的考生跑的雀監察都長得小巧可愛,身披彩色的羽毛,隻有他這隻不僅又大又肥,還渾身灰撲撲的?齊墨鶴的人突然往前衝了一下,趕緊穩住,無他,實在是腦袋上的這位鳥考官大爺太重了呀!
回到剛才,齊墨鶴和林茂、喬單分道揚鑣,進入了那扇代表小選考場的大門。他以為自己會像上次參加朱磊的就任儀式一樣,馬上就來到另一個地方,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條長長的石質走道,齊墨鶴不明所以——這個書裡自然也不會寫,所以隻能困惑地向前走去,誰想到走了沒幾步,眼前便出現了一扇門。門關著,齊墨鶴走過去後發現那是一扇單扇木門,門板上鏨刻著精致的人物圖,那是一位容貌清秀,梳著雙髻的仙童,一隻手指著另一隻手中提著的一個竹籃,似乎在招呼人去看那籃子。仙童的神情和肢體語言都刻畫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活過來一般。
“請出示考證,驗明正身。”
齊墨鶴被微微嚇到了,那時候他正因為推不開這扇門,改而探頭從旁邊繞過去看門的後麵是什麼。誰知那門的後麵依然是和剛剛來時一樣的通道,更令人驚訝的是,齊墨鶴發現自己看到那門後的通道儘頭也有一扇門,還有一個少年正扒著門扇也在探頭探腦地往門後麵看。齊墨鶴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前一個進入通道的考生,不過很快發現,那個考生的腦袋上也有一隻又肥又大,灰撲撲的鳥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