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緣聚緣散,各自珍重(1 / 2)

何不憶再也忍不住, 衝出門外,嘔吐不止。

大馬金臉色慘白,一時失了聲。

“還不夠?”葉善再次舉刀, 手腕被人握住。

顧誠自她身後靠過來,他身量高,當他這般站在身後, 給她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葉善不喜, 掙脫開。顧誠趁機奪了她手中匕首。

劉宗孝再不濟也是個男人,當他被葉善抓住手, 一節節斬斷食指指骨時, 劇痛之下爆發出了比平時多出數倍的力量, 然而他卻毫無反抗之力, 被葉善死死壓製。

顧誠若有所思的看著葉善,目光幽深。腦子裡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個他曾很多次在噩夢中驚醒的夜晚, 少女舉起錘子毫不猶豫的砸向他殘廢的腿。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曾了解過她。

葉善鬆開劉宗孝, 他爛泥一樣癱在地上,抽搐了幾下, 口吐白沫,徹底暈死了過去。

葉善歪了歪頭,衝著顧誠笑了。

何不憶蹲在門口,剛緩一口氣, 無意識回頭瞥一眼, 那笑容正正好落在他眼裡。何不憶腿一麻,摔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喊出了聲:“奶奶!”

這聲“奶奶”效果等同於喊“娘”, 因為何不憶打小是他奶奶帶大的。

顧誠的語氣還算正常:“是我看走了眼。”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朝她一點頭,讓開身子。在他身後是通向戶外的大門。屋外陽光璀璨,卻驅不散滿室血腥。

此時此刻,他心中的震撼並不比任何人少,隻不過他比任何人都會裝。

葉善不再看他,而是轉向早就僵化石化骨灰化的大馬金。

“手指給你了,我們可以走了嗎?”

大馬金被那雙黑眼珠子看定,隻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臉色慘白。

“走!走!可以走,你們走。”他語無倫次,魂魄在頭頂拖著尾巴。

大馬金經營賭坊這麼多年,不是沒見過狠人,但是前一刻還溫溫柔柔,一副柔弱好欺負的樣子,忽然變臉,帶來的震撼足以叫人心神錯亂。

葉善恢複了正常少女該有的笑模樣,蹲下身,撿起掉落在地的錢袋子,自內掏出一枚金錠子遞給大馬金:“勞駕,幫忙雇一輛馬車。”

大馬金瞟一眼桌上斷成三截的指骨,心口一陣陣冒涼氣,哪還敢收金子,拔腿就跑,經過門檻腳下沒注意,一跟頭砸出去。

屋內詭異的安靜了下來。

此情此景,不詭異都不行。

葉善大概是覺得腳有些累,尋了個椅子坐下。氣質安靜淡雅,仿佛剛才那個瘋狂斬斷人手指的不是她。

顧誠站在另一邊,一直看著她。

何不憶躲在門口,偷偷看一眼,朝顧誠打了幾個手勢,見他沒反應,隻得作罷。

順義賭坊本就有馬車,大馬金這差事辦的利落迅速,快得顧誠都還沒整理好心情再和葉善聊幾句,她已經起身離開了。

劉宗孝被人抬上馬車。

葉善站在馬車旁,“勞駕,我還要請一位大夫。”

大馬金哪有不應的,又催促手下趕緊請人,隻盼著將她立刻馬上送走,他心裡都快落下陰影了。

幾人在門口站了會,郎中被打手攙著跑,氣喘籲籲。

葉善等郎中上了馬車,正要上去。忽聽一聲嬌斥:“又是你!”

顧誠站在賭坊門口,垂下的門簾擋住了他的頭臉,循聲看去,腳下一轉,側身往後躲了躲。孟知府的千金,叫孟什麼,他忘了。

孟小姐一身獵獵紅衣,沒有騎馬,手裡卻捏著馬鞭,神色不快:“你是聾了還是怎地?叫你不要穿紅衣,你聽不懂人話!”言畢,一鞭子甩在馬車上,端得是大小姐脾氣,驕蠻無禮。

葉善眨了眨眼。

孟小姐一鞭子打過去,“跟你說話呢!”

葉善背靠著馬車棚站著,後路被阻,街上行人又多,她沒有躲避,隻收了下胳膊,鞭尾掃到她的衣角,刺穿了衣裳,帶出短淺的血痕。

大馬金倒吸一口涼氣,一順不順的盯著葉善看。

葉善眨眨眼,表情未變,嘴角略微勾起。

孟小姐身邊的丫鬟說:“小姐,她大概是個啞巴!”

街上行人不乏心懷正義之士,小聲議論起來,指指點點。

孟小姐似也後悔自己的魯莽失了儀態,然,她是千金大小姐又怎能被人非議,嘴硬道:“順平地處晉梁兩國邊界,誰知你是不是梁國那邊派來的奸細!你這馬車裝的是什麼?我看看!”同時一把掀開車簾。

郎中嚇得身子一抖,自內爬了出來。裡頭還躺著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因為頭朝著外頭,剛好被大小姐看到臉。

劉宗孝本就長相普通,多年縱.情聲色,相由心生。叫人一眼瞧去就心生惡感,更匡論,他身上彌漫著尿餿味,天氣又熱,一股味兒撲麵而來,孟小姐差點沒控製住直接吐了。

“這是什麼人?怎麼這麼惡心!”

打手麵麵相覷,他們之前都侯在屋外,並不知屋內發生了何事。聽大小姐問話,頓了下,指著葉善道:“那人叫劉宗孝,是她男人。”

孟小姐看向葉善,表情很詭異的波動了下,像是水麵的波紋洗刷了她滿臉的憤怒嫌惡,竟還露出幾分笑意來。

“你男人?你丈夫?”語音微微上調。

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一鬆。

葉善仍舊安安靜靜的,沒什麼表示。

孟小姐大概是沒忍住,笑了,“攤上這麼個男人,很辛苦吧?”她捏著馬鞭虛虛劃過她身上的紅衣:“是嫁衣吧?沒錢買新衣,所以才會拋頭露麵都穿著紅嫁衣?哈!真是可憐呢。紅袖,給她點錢,讓她置辦幾身衣裳,怪可憐的。”她說完這話,頭也不回的走了。腳步匆匆,那神色仿佛是再耽擱一秒都會忍不住當街吐出來。

紅袖從荷包裡掏出一粒碎銀子,原想扔在地上羞辱她。不想,葉善剛好抬腳走人,銀子砸在她腳背,一勾,握在手心。

真他娘的巧!紅袖不忿。

是巧合嗎?顧誠笑了。

*

下午的日頭非常烈,秋老虎甩著尾巴,不甘心就此湮滅,囂張的張著血盆大口,恨不得將大地吞沒。

通往順平鎮的官道上,二人一狗蹲在一棵大樹下。這裡距離黃家村已經很遠了。

勳哥兒擦著臉上的汗,望著同樣大汗淋漓的梅梅說:“不走了嗎?都已經走這麼遠了,加把勁,咱們就能到順平鎮了。”

梅梅:“去順平鎮乾什麼?”

勳哥兒噎住:“咱們不是去順平鎮嗎?”載著葉善的馬車剛消失在視野內,梅梅就帶著大黃追了出去,陳寡婦看到了,叫不住她們,她自己又不舒服,隻得讓勳哥兒跟上。她還想同張氏聊幾句問問情況,誰知張氏擦了臉上的鼻涕眼淚,回身一帶,將院門關了。不一會,屋後傳來除草的聲音,陳寡婦心道:“張婆子真是變了啊。”她有心安慰她,透過後窗,說:“張嬸,歇歇吧,日頭大。”

張氏沒好氣道:“我歇著。你乾?”

陳寡婦一噎。

片刻後,又道:“保重身體要緊。”

張氏不耐煩:“你煩不煩?我就熱愛勞動你管得著?”

*

勳哥兒等不來梅梅的回應,忍不住又問:“咱們不去順平鎮,那咱們就在這等著嗎?”

梅梅沒好氣道:“你煩不煩!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勳哥兒吃了一驚,在他的心目中劉家小妹一直是膽小柔弱,連同人對視都是不敢的,更不可能口出惡言。

不是,等等,不去順平鎮,那他們走這麼遠的路是為了什麼啊?

勳哥兒心裡一萬個為什麼?低低叫了聲:“劉妹妹。”

梅梅:“誰是你劉妹妹?我叫梅梅,大娘子給我取的名兒。”尾音上揚,滿含驕傲。

勳哥兒給懟的沒話,偷看她一眼。

天太熱了,他又渴又餓又累。雖然同樣家裡窮,但勳哥兒有娘疼,相對於苦水裡泡大的梅梅,勳哥兒要好太多了,說句蜜罐裡泡大都不為過。

乾坐著也不是回事,他有些擔心這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地方,他們會被曬成人乾。然而他看劉妹妹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又怕直接說出來被懟,想了想,說:“梅梅是梅花的梅嗎?大娘子給你取了個好名字呢,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句詩文的意思是挨過寒冷冬季的梅花更加的幽香。梅梅,大娘子對你寄予厚望啊。”勳哥兒沒進過學堂,嘴裡會吟誦的幾句詩文也是聽村裡的孩子下學搖頭晃腦背誦的時候學的。

梅梅的名字怎麼來的,她心裡門兒清,沒,沒沒……

然而人之所以能強大到無敵,就是因為很多時候都有篡改記憶和自我暗示的強大能力。梅梅巴望著大娘子能在意自己喜歡自己,因此聽了勳哥兒這番恭維話,心裡頗為受用,果然態度好了很多,羞澀道:“我家大娘子對我就是好。”

勳哥兒趁機道:“咱們要一直在這等大娘子嗎?”

梅梅:“嗯。”

勳哥兒:“她什麼時候回來?”

梅梅望向一眼望不到頭的官道,目光堅定,“不知道。”

勳哥兒想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啊?不知道可不可以先回去啊?他好渴好餓啊。

梅梅從懷裡掏出一雙鞋子,貼著胸口抱著,她不敢追去順平鎮,她怕大娘子覺得她不聽話,從今後厭棄自己,然而她又不願一直在家裡等著。她想在離大娘子近一點的地方,這樣她的心也會踏實許多。

“你要想走,你回去。我又沒讓你跟著。”

“男娃子就是嬌氣!”

“搞不懂那些大人們為什麼拚死拚活要生男娃!”

“哼!”

*

也不知過了多久,沉默的官道遠遠傳來了馬蹄聲。

大黃先反應過來,耳根一動。梅梅一下子跳了起來,奔出樹蔭下,又匆匆跑回來,將鞋子套上。

勳哥兒都有些曬傻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的。

馬車疾馳而過,朝站在路邊的他們甩了一馬鞭子,大罵:“哪裡來的小叫花子,彆擋道!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