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第159章(1 / 2)

話說,顧誠將葉善寶貝般的帶回家後,又是準備熱水讓她洗浴去乏,又是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盛的晚膳。

葉善習慣了他的照顧,倒也沒什麼不自在。可是今晚尤其不同,眼珠子一直追著他轉,忽而笑一聲。

顧誠的手蓋住她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疑神疑鬼的想:“佛門聖地應該不會有什麼邪祟吧?”

葉善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低。顧誠很順從。蹲在她身前,葉善抬手在他後腦勺上就是一敲,“小和尚,真乖呀!”

了不得,真中邪了,中了和尚的邪!

當夜,葉善做了個夢。

混沌又漫長。

她不知自己死過多少次,又醒來多少次。當她再一次被地麵的人聲吵醒,她破土而出。眼前是一片廢墟,烈火,濃煙,鮮血,還有猙獰的屍體。

她在這滿目瘡痍中,忽地聽到了一聲嬰孩的啼哭。

那是一個將將出生的男嬰,從母親的肚子裡滑出,臍帶還連著。母親已死去多時,男嬰卻自動分娩了,說是奇跡也不為過。

她盯著那男嬰看了許久,他的哭聲不弱反強,那麼的有力,求生的意念是如此頑強,仿佛隻要他哭得越大聲就能打動眼前這個無心無情的怪物。

有些意思。

一個念頭,一條生命,一段孽緣。

男孩像貓狗一樣的被養大,不是說她故意苛待孩子,而是她實在不會侍弄孩子,沒得吃就抓來一頭野山羊或一條母狼喂養。他喝奶,她吃肉。屎尿弄到身上了,就順著溪水衝一衝。她隻能保證他不餓死渴死不被野獸吃掉,其他的實在沒耐心管。

男孩被她養的像一頭野獸,不怪她,因為她自己更像。那會兒她連同人正常的交流都不會。忘記了前塵,記憶一片空白。

直到有一天,她觸碰到了一些東西,找回了一些印象深刻的記憶。她忽然憶起,她是一個人,她該回到人群,該同人類一起生活。

她真的回到了村落。模仿著人類的表情,言語,可是她帶來的小崽子不行,已經完全獸化的小崽子隻知道衝人齜牙,動不動就咬人打傷人,給她造成了許多麻煩。因為他,他們不斷被驅趕,換了一個又一個地方。

直到有一天,她忍無可忍。她已經忍耐了六年,夠久了。她算是徹底知道他是個生命力旺盛精力無窮儘的小崽子,她對他已沒了興趣。她渴望融入人類社會,渴望平靜的生活。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換地方,她受夠了。

於是,她將他帶去了很遠的地方,遠遠的,遠遠的。畢竟是她親手養大的崽子,她不會喂了狼,倒不是狠心不狠心的緣故,是養了這麼大,喂了狼多少有些可惜。

聽說佛門大善,她便毅然決然的將小崽子扔在了都是信佛的國度。小崽子像是預感到了些什麼,死死的追著她不放。她朝她齜牙低吼打他,他仍舊跟著她,摔倒爬起不哭不鬨,他仍然不懂人情,卻學會了乖巧。她提起他的衣領,重又將他丟回去,這次大概是真的怕了,他開始嚎啕大哭,用人類不懂的字眼,像野獸一樣哀嚎。

哀嚎聲吵醒了寺裡的僧人。她怕惹來麻煩,終是隨手拿起一物,砸暈了他。

此後很多年,她甩掉了大麻煩,身心輕鬆,也沒有想起他。她蒼白的人生也不許她想起任何人。

直到有一年,她作為中原的公主遠嫁西域。送嫁的隊伍遭遇沙匪,女人珠寶悉數被搶。她無所謂被搶不被搶,鮮血死亡哭喊都叫她麻木。這十多年來,她去體驗人間的繁華,見過了太多的醜陋,虛偽,心狠。她也學會了這些。

沙匪將她綁在馬上,她不喜歡這個姿勢,她想這些人該死了。

念頭方起,沙匪忽然停住,人馬都躁動不安起來。原是西域佛國的人馬恰好與他們撞上。

佛國的人強悍勇武,從不惹事,也絕不怕事。西域橫行的沙匪輕易不敢招惹佛國,一是佛國上下信佛,以佛子為首上下一心。二是佛國窮,招惹了隻會是麻煩,無甚好處。

今日他們劫掠中原人,本與佛國無關。沙匪收了兵刃,口內念了句佛號,表現出友好的意思,隻等佛國的人離開,他們好平安撤退。

中原人的哭聲求救傳達不到佛國人的心裡,西域人自有西域人的一套規矩。默認的規矩,代代相傳。因為人種不同,在西域人眼裡,中原人同牛馬無異。

峽口路窄,兩方人馬列成兩隊,相對而過。一切本該相安無事。行在中間的白衣藍褲的佛子忽然不動了,他還很年輕,看過來的眼睛湛藍而慈悲。

葉善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那其中的情緒是她看不懂的。老和尚輕輕推了佛子一把,佛子仍不動,片刻後他走向沙匪。

他肯求沙匪放過這些可憐的人,財物可以帶走,人必須留下。沙匪本就是亡命之徒,貪財好.色,哪樣都不願舍下。他們早聽聞佛國的新任佛子是個好管閒事的,心知不能善了。兩方本就有些舊怨,當機立斷,抽刀劈砍,刀光一閃,速度極快。葉善本可以阻止,她沒有。

然而佛子的頭顱並沒有被斬下,倒是沙匪的腦袋滾了下來,葉善嘗到了血的味道,她感到興奮。

矛盾不可避免,一場激戰驟然爆發。

葉善被捆了手腳,全無掙開的打算,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蟲子一樣的滾在角落裡,欣賞這一場混戰。

持棍的棍僧都加入了戰鬥,隻不過他們隻傷人不殺人,唯一殺人的隻有那個如同影子一般守護在佛子身邊的麵具和尚。

他戴一張金剛怒目的青銅麵具,手執一柄銳氣逼人的重刀。穿著與佛子並無不同,卻手段殘忍,凡有抵抗者,手起刀落,殺人斃命。

佛子合目念佛慈悲莊嚴,怒目金剛懲戒惡人殺人流血。詭異的和諧。

葉善認出了他,她養的小崽子已長成了英武的青年。還是這般容易暴躁,爭勇鬥狠啊!

葉善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入了佛國,佛子從她的嘴裡問不出話隻當她一個弱質女流被嚇傻了,又從隨行的宮人那裡才弄清楚他們的來曆。並承諾會繼續護送她們到目的地和親。

言畢,佛子讓人將她們帶去靜室休息。

回去的路上,迎麵走來一人,步伐有些沉重,他長的高大結實,陽光自窗口斜斜的打在他身上。仍是戴一張麵具,光溜溜的腦袋倒是發了光。倆人錯身而過時,都是微微一頓,葉善聞到了血腥味。不是沙匪的血,她記得他沒受傷,但這血腥味確實自他身上而來。和尚也是微微聳動了下鼻子。

葉善被宮人攙著走遠了,和尚卻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人叫了他一聲,“元禪,這邊!”他才重新抬步,麵具下冷漠的眉眼第一次籠上了迷茫。

深夜,元禪潛入她暫歇的靜室,鼻子湊近她又不敢過分親近,輕嗅她的氣味。

葉善扯掉他的麵具。他驚慌出逃。

半個時辰後,去而複返。他是那樣的高大精悍,氣息陰沉。與佛子湛藍純潔的眸子不同,他漆黑的眸子像是無底的深淵,殺人時更是眼底泛紅,似粘稠的血液翻湧。

葉善將麵具扔還給他。

他接住,遲疑著問出一句話。

葉善聽不懂,沒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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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依約送她們繼續上路,連同她的嫁妝一起,半分都沒貪墨。護送她們的人正是那位叫元禪的和尚。在佛國住了幾日她們也漸漸了解到,佛國以佛子為王,設左右護法,百姓都是虔誠的佛教徒。除佛子和左右護法以及受了戒疤的和尚不許成婚,其餘人等皆可成家立業。等他們的孩子出生,又可以送入王宮,而那些被挑選出侍奉佛的人是非常榮耀且受人敬仰的,由此全家都跟著沾光。

護送她們的元禪法師正是佛子的左護法,據說這位左護法掌刑罰,手上人命無數。但殺生畢竟違背佛門戒律,因此每當左護法殺了人,等他回去,也必將受到鞭刑以贖內心罪過。

葉善坐在馬車內,看著元禪的後腦勺,那裡有一道疤。

許是她的目光停留的太久,那和尚忽然回頭。坐在她身邊的侍女受到驚嚇,叫出了聲。在佛國所有的佛門子弟都是那麼和藹可親,即便不易親近也是莊嚴肅穆讓人心生敬愛,唯有這位,隻會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戰栗畏懼。

和尚將她送到地方就離開了。

離開前又回身看了她好幾眼。

野獸都是靠氣味分辨同伴,他已經忘記了她的長相,但仍記著她的氣味。他幼年的記憶是混亂而不連貫的,他有時覺得自己是被狼養大的,吃著狼奶,在山林間奔跑。有時又覺得他應該是有家人的,養育他的是一名強大的女性,或許是他的母親,或許是他的親眷,他記不得了。

女孩的氣味讓他感到熟悉、懷念,然而她是如此的年輕,絕不是那個人,但也可能和那個人有關呢?

元禪心情不鬱的回了佛國。這趟護送本不需他親自出馬,他剛受了鞭刑還在修養。可鬼使神差的,他竟主動攬下了職責。現在他有些後悔了,悔的不是護送,而是沒借此機會盤查她。也許,他就這麼錯過了,找到那個人的唯一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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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禪房的門,眼前的一幕讓他怔愣當場。

本應在外族人領地的女孩竟出現在他的房中,他僅有的幾樣衣物經書也被她翻弄的亂七八糟。

他應該氣憤的,這時,有小沙彌送來飯食,他第一反應卻是合了房門,接過飯菜。

等小沙彌走了,房門自後打開,葉善又自他手中奪過。擺在桌上,毫不客氣的吃了。

也許他的房間這麼亂就是因為她在找吃的。

白天她吃了他的飯,晚上她睡他的床。

她是那樣的理所當然。仿佛看不見凶神惡煞的他。

就這麼的,她在他的房間住了下來。

她睡床,他睡地。

她吃他的飯,讓他每天空著肚子自己想辦法。

起初,他因為太過震驚而忘記了反應。

後來,他因為生活中突然多了個人而感到麻煩、憤怒,他想儘辦法攆她走。

有時候他們會打起來,驚動了人。他是和尚,屋內有女人解釋不清,他不得不先認輸。像是為了故意激怒他,她的手掌擦過他的光頭,“咚”一聲。卻又在他喪失理智之前收手,跳開,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