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161章(1 / 2)

當清晨第一縷光照進屋內,葉善醒了,她臉貼著臉端詳了顧誠的睡顏一會,又輕又快的在他嘴角親了一口,跳下床。

青灰色的天,空氣中滿是沁人心脾的水氣。大白貓從角落裡走出來,幾下跳上屋頂,居高臨下,得意的衝她喵嗚了聲。

葉善伸了個懶腰,瞥一眼,縱身躍上屋頂。奇怪的勝負欲驚到了大白貓。它沒抓牢青瓦,差點摔下來。葉善笑了起來。

顧誠聽見動靜,從屋內跑出來,不解張望:“你在乾什麼?”

葉善放平了胳膊,仰麵朝天。顧誠上了去,捉住她的一條胳膊,雖然有些多餘,但他總不放心非要操多餘的心。

她順著他的胳膊將他拉過來,又扯他胸前衣襟,在他臉上親了口。

顧誠很是驚喜,又送上另一半臉,眼神快活。

葉善正要湊過去,屋頂又多了一人,“顧爹!大娘子!你們都起得好早呀!”

顧誠屬於老父親的靈魂歸位,正經嚴肅道:“你昨晚睡在哪?什麼時候回來的?”

梅梅隨手一指:“就,房間很多啊,我隨便找了個空屋。唔,挨著你們的那間。我到了東直街就回來了,沒叫皇帝哥送,不耽誤他。”

顧誠:“下回彆一個人亂跑,大姑娘了,老一個人跑東跑西不安全。”

梅梅:“好的,顧爹。”答應的痛快,聽不聽就是另一回事了。要說真的聽進心裡,她隻聽一個人的話。

“不是,等等,你說你昨晚睡我們隔壁?”顧誠回想了下,暗自慶幸昨晚沒乾壞事,表情更嚴肅了:“東邊西邊房間多的事,往後彆挨著我們北屋睡了。”

“為什麼呀?好,好,都聽我顧爹的。”她一貫的麵上好說話,心裡主意大,咧著嘴笑。

顧誠今日還有公乾,見梅梅在家便問了葉善一句。葉善說留下陪梅梅,梅梅驚喜萬般,喜得眉毛眼珠子差點從臉上跳出來。她平素很有眼色,從來不和顧誠爭寵,但隻要葉善稍微表現出對她好過顧誠都能叫她尾巴翹出天際。

顧誠走後沒多時,葉善同老太太和顧夫人打過招呼後也帶著梅梅出門了。

顧夫人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露出疑惑的神色。

老太太問:“怎麼了?”

顧夫人說:“總覺得她今日不太一樣。”

老太太端著茶盞冒出一句:“多了人味。”

顧夫人瞪大眼睛去看老太太,話是這樣說的嗎?

*

聶宏傑沒用早膳,沒心情,沒胃口。他昨天被皇帝開小會警告了,沒了好幫手,他的工作要做不下去了。以前他總覺得女人誤事,瞧不起女人,現在隻想扇自己兩耳刮子。歎氣歸歎氣,該做的活一樣不能少。

今天的天倒出奇晴朗,也沒有風了。聶宏傑帶著他的班底上了大善寺的後山,因為有了對比,再看手下人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發了好一通脾氣,忽地家丁來報,說顧侯夫人來了。聶宏傑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到了麵前。

葉善徑自往摘星塔去,梅梅轉到聶宏傑眼前,笑嘻嘻:“聶大人,我和我大娘子來乾活了!”

聶宏傑喜不自禁,麵上又裝模作樣,還待客套幾句。梅梅跳脫嘴快,“大人若真如是想,我們走便是,不給大人添麻煩。”

聶宏傑忙去攔,立馬不矯情了。

顧誠得到消息已是酉時,他這一日東奔西跑,很是忙碌,等他派出去跟著葉善的侍衛找到他,他匆匆結了手頭的官司,正打算去接人,忽地外頭下起了一陣大雨。他心急如焚,親自趕了馬車去接。

烏雲密布,天色昏暗,通往城外的官道已沒了人,沿途的茶棚倒是聚了零星幾個行腳夫。

侍衛勸他進馬車避雨,這傾盆大雨,裹著風,他從上到下都濕透了。

顧誠不願。

正說著話,迎麵過來一人,茫茫大雨中,那人恍若鬼魅,速度奇快,恍惚一眨眼,又往前進了三四丈,不一刻就到了跟前,嗖得一下又過去了。

侍衛尚未反應過來,他家主子猛勒停馬車,聲音焦灼:“善善!”

侍衛眼前一閃,似是一團浮雲落在車轅,“我就知道你要來。”

顧誠將韁繩交給侍衛,弓著身子進了車廂。侍衛倒也不驚訝了,這幾年他一直近身伺候小顧侯,早就見識了夫人的本事。

葉善渾身濕透,從頭發到鞋底就沒有一塊乾的。顧誠上前就扒她衣裳。倒春寒可不是鬨著玩的,冰涼的雨落在身上,很容易著涼生病。

葉善說:“本來是披了蓑衣的,後來我嫌礙事半路上扔了。”

外衫剛扯開,掉出一物,裹著一層防水的油布。顧誠也沒管,“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他三兩下將她衣裳扒光,又迅速的幫她換上乾衣,塞了湯婆子給她捂手,又將火爐撥了撥,讓火星更旺一些。

葉善:“其實你不必如此,我不會生病。”

顧誠又去動手拆她的頭發,用乾布擦拭:“你可以等雨停了再下山。”

葉善:“你也可以等雨停了再來接我。”

顧誠沒說話,望著她笑。

她也回轉頭衝他笑。

顧誠:“其實我是擔心你被那姓聶的忽悠做苦工,下雨天也不知道躲一躲。”

葉善:“嗯,其實我是猜到你下值後一定會來尋我,所以我乾脆往回走迎你。”

二人看著彼此,又是笑。

顧誠:“下回你不要動,還是我來找你。你看,你都濕透了。”

葉善:“你也濕透了。”

顧誠:“所以更沒必要都遭這份罪……”

葉善:“我多往前一步,你就少走一步路,然後咱倆就能一起早點回家了。”

顧誠停了手裡的動作,望著她,一時沒了言語,隻感到胸口一陣陣的滾燙。

到了顧府,婆子們早燒好了熱水,將浴桶灌滿,又自覺退了出去。

顧誠手裡拿著從馬車上撿拾來的油布筒,本是無所謂的打開,待看清畫裡的情形,很奇怪的,仿佛一聲歎息在耳邊響起……

我哪是要摘天上的星,分明隻想摘一人心罷了。

一股難言的苦澀在心口流淌。

他怔怔的看向懷裡抱著一疊乾衣正轉向自己的葉善,仿佛跨越了千年歲月舊日情景再現。

複雜惆悵的情緒過後,他再端詳那畫,又看自己的妻子,反複來回兩次,氣哼哼道:“誰畫的?哼!這分明就是你!哪個登徒子乾的!”

他吃醋了,梗著脖子乾瞪眼。

葉善遙遙笑了下,大善寺的方丈在靜室將這幅畫交給他,原樣交代了祖師爺一代又一代口耳相傳,交代下來的遺言。

說將來有一日,若有人能登塔頂如履平地,一定要代他親口問一聲,“過的好嗎?”他並不想知道她有沒有找到那個相伴永生的人,他怕自己會嫉妒,但他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這是他臨死都在牽掛的事情。

葉善不理他,徑自沐浴。

顧誠還在生悶氣。

片刻後,葉善自屏風後敲了敲木桶,“要不要一起?”

顧誠眉頭一挑,瞥一眼屏風後的嫋嫋熱氣,麵上飛過一抹紅:“來了!”

**

這一天二人或是東奔西走,或是爬上爬下,俱是辛苦了一天。雖則淋了一場雨,然而精神頭好的很。等從浴室出來,各自骨頭散了架,神情卻很放鬆滿足,相擁著睡了,一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轉,期間也沒人來吵他們。

出來洗漱的時候才看到梅梅坐在院牆上,手裡耍著兩柄彎刀。她麵朝外頭,看她得意的神氣,間或幾聲壓低聲音的喝彩,定是在耍給府裡的丫鬟小廝看。

顧誠看到她才想起又把大閨女給忘了,忙問她昨晚歇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的。

梅梅衝圍牆外的人揮揮手,跳下來,說:“顧爹,我今兒早天不亮就往回跑了。回來看你們都還在睡,左右無事,我就給你和我大娘子看門呢。

葉善自顧誠身後走出來,冷不丁道:“梅梅,你管顧誠叫爹,怎麼不叫我娘?”

時間仿佛靜止,昨夜的積雨彙在同一片葉上,“嘀嗒”一聲落下,仿佛砸在人心上。

梅梅扭過身子,抹了一把淚。

顧城的目光落在葉善發頂,想的深了些。晚些的時候,左右無事,找上祖母說話,扯了些七七八八的。老太太何許人也,一眼就看穿孫子有求於她,偏不搭話茬。眼看時候不早了,顧誠終於心急了,上前捶著他祖母的腿,索性道明來意:“祖母,你是知道的,梅梅管我叫爹。這一聲爹我不能讓她白叫,我想讓她入顧家族譜。”

曆來就沒有家裡女兒入族譜的規矩,將來女子會出嫁,入的也是夫家的族譜。老太太合著眼睛不說話。怎麼說呢,旁人家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個娘家的族譜她也落了名的,原因無他,脾氣大,容不得人輕視自己,祭祖的時候使勁鬨騰過一會,她家族長給她氣得沒法子,捏著鼻子添了她的名。都是年輕時候的醜事了,她不提,沒人知道。

顧誠心知這事不好辦,沉了沉心,直言道:“我是這麼想的,梅梅做為我顧家長女,顧家的偌大家業她是有資格看顧著些的,等我百年後,若是我過繼的子孫混不吝,她收拾起來也名正言順。”

老太太眯了眼,露出一條不善的眼縫,“過繼?”

顧誠:“嗯。”

老太太一腳踹他胸口,“混說什麼胡話!”

顧誠的身子往後晃了晃,又挺直,麵色認真:“今日我同祖母交個實底,我將來是肯定不會有自己的子嗣了,等再過些年,要是從宗族裡過繼,還是要有信得過的人看顧著些好。”梅梅既非他親生,若想插足顧家事宜,隻能入族譜。

“你們夫妻還年輕,不要說如此喪氣的話。那鄭元伯府年過半百才得了嫡子……”

“祖母,”顧誠截斷她的話,不叫她心存一點幻想,麵上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有些事還是及早斷了念想好,免得將來失望。”

*

梅梅還是入了顧家族譜,到她這輩是“蘊”字輩,取名“顧蘊梅”。

觀禮之時,葉善看了顧家族譜,奇道:“顧誠,怎麼沒有你的名字?”她倒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隻不過旁邊那個“顧懿誠”是誰?

顧國公聽見了,老大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何不憶“嗬”的一聲笑出來,又抿住嘴。

顧誠指著那個“懿”循循善誘道:“你不覺得這個字很難寫?”

葉善:“難寫。”

顧誠滿意了,所以他才自己改了名。

葉善:“我覺得所有字都難寫。”

何不憶悶笑著衝顧誠壓低聲音道:“×××。”

*

皇帝李恩換了便裝親自來賀,他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些自視甚高的得意,背著人,衝梅梅說:“現在你入了我外家族譜,是我表哥名正言順的親女了,你知道現在該改口叫我什麼嗎?”

梅梅滿臉喜氣洋洋,張口就道:“皇帝表叔好。”

她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叫的順口又恭敬,反叫李恩愣住了,一時沒了戲謔的心。

梅梅看他變了臉色,又不說話,也不知自己錯哪了,思索了下,備加小心翼翼,“從今後您就是我長輩了,以往種種我顧蘊梅有什麼不恭敬的地方,還望表叔不要計較。晚輩這裡給您賠禮了。”

她恭恭敬敬一拜到底。

李恩偏開身子,讓開了。麵上更難看了。

顧老太太更衣恰好經過,正要上前,忽地被應嬤嬤拉了下。

梅梅彎著身子,久等不見他叫自己起身,轉了轉脖子,兀自直起腰,瞧著他臉色不好。彎了眉眼討好的笑,“表叔,你怎麼生氣了?”

李恩心裡更不快了,“彆叫我表叔。”

梅梅:“皇帝……表叔?”

李恩背過身去。

梅梅扯他袖子,“我錯了,我錯了,彆生氣了,咱們好歹一家人了都,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計較了……”雖然仍不知道錯哪兒了。

老太太抓著應嬤嬤的手悄悄自另一邊走開了,她語氣還算正常,“李恩那個孩子啊,打小就是個好脾氣,從來不亂發脾氣,後來當了皇帝,更老持穩重了,比他那個招人煩的表哥可靠多了。今次,是怎麼回事呀?怎麼還發起脾氣了?”話是這麼說,那眉毛眼珠子都快飛了起來。主仆二人覺著好笑,一路走一路笑,碰巧看到顧誠往這邊走來。自從那晚顧誠同老太太掏心掏肺的聊過後,老太太對他就沒什麼好臉色,也不說話了。

有道是,你胡說八道我左耳進右耳出是一回事,你認真了要我也認真就是另一回事了。

雖則之前顧誠就說過他不能生,顧夫人憂心忡忡,很是暗地裡落了幾回淚,老太太卻是半信半疑的。當時猜測是孩子們還年輕,小夫妻倆個還須磨合,暫時不想要孩子,也情有可原。若真有了,那還不得生下來?

老太太不著急,她身子骨硬朗,多熬幾年,也無所謂。

於是就這麼過了三四年,時間越久顧夫人反而漸漸接受了現實,老太太不樂意了,問題在哪?

好,你說你不能生,我理解你。這本也不怪你。

可是你治啊!不治算怎麼回事?破罐子破摔?!

說到底,老太太是氣憤顧誠這隻顧自己快活不管其他這自私自利的臭毛病!

什麼叫沒辦法?

那是儘力而為後的不得不接受現實。

老太太自認是很講道理很通情達理的老婆子了。

她對兒孫的要求真沒那麼高,養護孩子們長大,孩子們做任何決定,她隻提意見,絕不強行阻止為難,尤其是終身大事上更不會擺長輩的架子。隨你怎麼折騰,隻要不將命玩沒了,都好商量。

她都這樣好說話了,怎麼就不能叫她稱心如意一回呢?

她是非常喜歡小孩子的,當初和老侯爺成親的時候,她就想生他七個八個的,一大家子熱熱鬨鬨,看著就叫人心生歡喜。奈何那個短命鬼,早早去了,留下她一個。後來兒子長大娶親,媳婦身子嬌弱,生了孫子後,他男人心疼她,就不叫她生了。老太太也沒得話說,有後代就行了,總不能為了開枝散葉,把孩子娘的命搭進去了,那就得不償失了。本想著,等孫子成親了再多生兩個。

沒成想,到他這輩更絕。

直接跟她來一句,他生不出!

哼哼。

真當她年老昏聵,耳聾眼瞎,不會看人了?她可是真真兒瞧的清楚,分明是善善不喜歡小孩子。

顧誠是她一把拉扯她的,她最清楚不過,打小就是孩子頭,往年還沒遇到可心的女孩,不說將來要找什麼樣的妻子,倒興致勃勃的說他將來至少要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後來想想,要是女孩不喜歡跟他玩,一個太孤單了,又改口要生四個,這樣倆女孩子就能互相作伴,不孤獨。

他念叨了好多年,忽然改口,可不就是成親後!

他還是很喜歡孩子,畫屏每次帶小子來顧府走動,若是被顧誠撞見,他總是會舉起往天上拋幾下,不厭其煩,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路上看到好玩的,還會順手買下,一並送出去。這份記掛可不是假裝能假裝出來的。

話說到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若問題真出在顧誠這,不用老太太說,他肯定自己先著急上了,還不得什麼神醫神棍都往家裡請,抓藥瞧病熱切主動。哪會像現在這樣,隨口一句就打發了去。

那麼問題又轉到善善身上了。若真是不能生,老太太雖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顧家從顧誠這斷了血脈香火,她不怪他們,怪就怪短命鬼老侯爺死得太早,從她這一輩兒就沒為老顧家開枝散葉,他們做祖父母的有責任。總不能學彆人家強逼著孫兒往屋裡塞人,逼得他們夫妻離心吧?她年輕的時候就忍不了丈夫身邊有人,更不可能學那惡婆母搞那一套。

讓她胸悶的是,她聽底下人悄悄跟她說過,顧誠曾偷偷跟他爹打聽避孕的法子。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老太太是這麼想的,小夫妻倆個想怎麼過是他們自己的事,是打是好隨他們樂意。可人不能太自私,自己痛快了,也要想著點旁人。她老人家就想抱重孫子了怎麼著?要她顧家嫡親血脈的孩子,才不要旁支過繼來的。就算是不喜歡,為了大局也勉為其難生一個嘛,大不了他們不養,她來養嘛。若不然這顧家的龐大家業誰來繼承?等他們百年後,連個祭拜的後嗣子孫都沒。

委不委屈?

老太太一肚子的委屈和道理,可她不會找葉善說,原因很簡單,心裡發怵。

生孩子是夫妻倆的事,做思想工作也該是顧誠去做!老太太絕不去做這不討人喜歡的惡人,反正她就要抱重孫子,她就要!

卻說顧誠看到祖母後,停下步子,賣著笑臉討好,“祖母,什麼事這麼高興?”

老太太想到外孫的婚事也是她頭一樁心病,如今有藥自愈了,心裡高興,拉了好些日子的臉也緩和了些。

顧誠見祖母終於肯拿正眼瞧自己了,順坡打滾,上前攙她,“奶奶,今日可還歡喜?”

“歡喜,”老太太樂嗬嗬笑,“你要是能給我添個大重孫子,我立時就能閉眼了,含笑九泉,死的瞑目。”

“唉,奶奶。”顧誠也真是沒法子了。以前祖母可不是這樣子的,大概是年紀大了吧,越來越像個老小孩,不講道理了。

**

歲月平順,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又過了三年。

朝堂穩定,顧國公辭去朝中宰輔要職,帶著老娘、夫人一起回了青宣。留下顧誠照舊輔佐皇帝。

葉善一直跟著顧誠,起居出行,形影不離。起先顧夫人還有些長籲短歎,後來聽說葉善救過顧誠兩次命,也就不吭聲了。原是梁國杜漸餘黨,找顧誠報仇索命。

這一年的冬日,大雪紛飛,除夕當夜,顧誠才帶著葉善風.塵仆仆的趕回老家。老太太坐在廳堂,看著小夫妻二人並肩而來,手拉著手,親昵又登對,心裡還是熨帖的。她以前還擔憂,依這倆個的脾氣很難過到終老。如今再看,二人的目光隻要對上就再容不得旁的人了。倒是一日好過一日了。勾勾連連的,連她這個老太婆看了都要臉紅。

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尋不到一個知心人。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老太太已做了決定。

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孫子孫媳來請安,老太太留下他們用早膳,不緊不慢道:“關於過繼的事,我在信上已經跟你們說了。”

顧誠乾脆道:“全憑奶奶做主。”他拿起一張薄餅,看了眼紅紅綠綠的小菜,轉過頭問伺候的婢女:“有肉嗎?醬肉。燉爛一點的,容易嚼的。”

婢女回話有,自行下去取了。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怎麼大早上就要吃肉,也不怕膩。哦,我剛說到哪了?”

顧誠:“您說過繼的事,我們沒意見,您老人家看著挑就是了,隻要人家爹娘舍得,我們無所謂。”

老太太哼一聲,“不舍得?我這隻讓你娘露了一點點風聲出去,現在每天都有這個嬸那個伯的領著孩子送到家裡讓我瞧!她們嘴上是沒敢說什麼,但那眼裡的熱切可真叫我老太太為難。唉,誰人不說要是過繼到我們家了才是大造化,孩子的爹娘親族都要跟著沾光!等著吧,今次你們回來了,又趕上這大年大節的,今年過來一起拜年的肯定娃娃們多。你們是沒瞧見,都是玉雪可愛的孩子,真真個個都模樣周正討人喜歡,你們有什麼想法沒?說說!”

婢女端了肉碟子來,一碟牛肉一碟醬五花肉。顧誠卷了肉,送到葉善嘴邊。

老太太看著葉善一張小.嘴吃的鼓囊囊的,不由多看兩眼,笑道:“難得啊,善善竟然長胖了。”

顧誠稀罕她,略略掐了下她腮幫子的肉,“胖點好看。”

老太太端詳片刻,“嗯,腰圍都長了好幾寸吧。”

顧誠跟著笑起來。

葉善不矯情,實話實說道:“是長胖了,以前吃什麼都不長的,現在也不知怎麼回事,能吃能睡。”

老太太笑道:“能吃能睡好啊!有福氣!做祖母的就盼著你們健健康康,能吃能睡能笑能鬨呢。對了,我剛說的,你倆都聽見了嗎?你們想過繼多大的孩子?雖說這孩子不會養在你們跟前,我和你們爹娘來養,但畢竟管你們叫爹娘。也要你倆喜歡才好。

“我是這麼想的啊,孩子太大了不好,有記性了,認自己爹娘了,我們要抱過來不一定養的熟。還是小點好,我是想過繼三歲以下的,小樹苗兒越小越容易培育。養起來感情也好。也有小嫂子還懷著身子,想生了就給我們家。我沒立時答應下來,她就偷偷叫人露了這麼個意思給我……”

“彆,”顧誠一臉於心不忍的樣子,鎖了眉頭,“奶奶,我想著過繼孩兒也不能光我們做大人的一廂情願,還要看孩子願不願意。要是孩子與父母感情極好,咱們就這樣生生讓她們骨肉分離了,那孩子心裡得多難受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還是要剛出生的?跟你娘想的一樣,從繈褓拉扯到長大成人才有意思。就是有些擔心太小了不好養活,怕夭折了。”老太太興致勃勃道。

“不是的,祖母,”顧誠懇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誠如您所說,那孩子過繼來了,是要管我叫一聲爹的,但我現在東奔西走的,根本無暇照看孩子。那麼丁點大的一個孩子,養在咱們家,得您老教育,慢慢長大,心裡肯定是認定我是他親爹。而我又不能陪伴他成長,他心裡肯定有缺憾。可能會胡思亂想吧,要是聽了誰亂嚼舌根子,指不定該如何傷心呢。”設身處地一想,顧誠就先替那娃娃難受上了。

老太太放下筷子,抬了抬下巴,“那你到底什麼個意思啊?”

顧誠道:“祖母,照我說,咱們也彆挑什麼不知事的小童了,就過繼十歲上的少年吧。孩子大了,知事了,道理也說得通,問明白他的想法,也不算強人所難。要是他在咱家過不慣,隨時也可以找他親生父母兄弟團聚。這樣對他的身心健康都好。”

老太太嗬嗬一聲冷笑,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應嬤嬤眼看著這祖孫二人都有點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忙開口勸道:“小少爺啊,你彆光顧著替彆人家考慮,也想想咱們家啊。都十歲上了那是真懂事了,過繼了來,還能對老太太老爺夫人有感情嗎?他要是心裡沒認您當父親,還認那頭的爹娘,將來不孝敬您咋辦?”

老太太冷颼颼的補了一句,“十幾歲連性子習慣都定了,要是個善於隱藏,品行不端的,這顧家累世的基業交出去,你後悔都後悔不了。”

應嬤嬤附和道:“是啊,少爺。這過繼子嗣可是大事,不是菜市口買幾筐白菜蘿卜,不好的扔了也便罷了。”

“重孫兒沒養就大了,還有個什麼意思,”老太太從懷裡扯出一條帕子擦嘴,不無哀怨道。

顧誠不想再聊這個話題了。他就是覺得過繼太小的孩子,對孩子來說太殘忍了,心中不忍。要是他親自養,愧疚感或許會減輕不少,可他知道,他沒這樣的時間和精力。

他有意轉開話題,反正過繼也不是三兩天的事,還要再看看。他的目光轉到安安靜靜吃飯不插嘴的葉善身上。

眸光一閃,忽地定住。

“善善,你彆動,我看到了一根白頭發。”他攬過葉善的頭,強行轉移話題。

葉善的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還沒反應過來,頭皮隱隱一痛。

顧誠樂嗬嗬道:“以前都是你拔我的白頭發,可叫我逮著一根白頭發了。”他撚在指尖,在葉善麵前輕描淡寫的抖了幾下,正要扔掉。忽地被葉善一把抓住,極為用力。那眼中濃重的色彩是他看不懂的情緒。顧誠不由的愣住了。

“真的是我的白頭發?”葉善一字一頓道。

老太太瞥一眼,覺得葉善語氣不大對,想到小姑娘都怕老,雖然仍在生悶氣,還是好心開解道:“長一兩根白頭發也沒什麼,好多丫頭小子小小年紀就有,拔了就是。瞧你這一頭油光水滑黑漆漆的頭發多好呀!”

顧誠從不覺得善善怕老,卻不理解她陡然變化的神色語氣,問:“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葉善自顧自道:“我剛才頭皮確實痛了一下,這真的是從我頭上拔下來的?”

顧誠被她整懵了,“嗯,是啊。”

葉善從他手裡抽走頭發,眉眼染了笑,忽地大聲笑了起來。

眾人不明所以,老太太搖搖頭,無奈的直歎氣。這個孫媳婦,她真是越來越搞不懂了。

*

此後數日,顧家果然親友往來不斷,也像老太太說的那樣,今年跟著大人們過來拜年的孩子比往年多了三倍還不止。

顧誠雖表達了不想讓幼小的孩子和父母分離的想法,可看到那些父母恨不得立時將自己親生孩子塞他手裡馬上磕頭認他當親爹。心裡頭的那點不忍心漸漸崩塌了。

大約,在世人眼中,那點血脈親情真的不如權勢財富來的重要吧。

也對,有些人一大家子過來,孩子跟了五六七八十幾個,若是送出去一個能改變全家人的命運,又何樂而不為呢?

他一麵忙著應酬賓客,也暗暗留心挑選孩子。

因為太忙,就有些顧不上善善。這妞兒自從拔了她一根白頭發就有些神神叨叨的,將那根頭發夾在書裡,每日裡都要看上一眼,也不知小腦瓜在想些什麼,總之高興的很。

就算顧誠沒空陪她,她也能自得其樂。這樂可比先頭隻知不停的做活有人氣多了。

家裡往來應酬是不必她親自出麵的,外門有顧國公父子,內門有老太君顧夫人。少夫人不喜應酬,就算不親身招待這些親族,也沒人敢背後議論什麼。隻落的旁人眼羨的份而已。

然而顧氏嫡支要過繼子孫的消息一放出,親族旁支都坐不住了。雖主家並未親口承認,但萬事萬物並不會空虛來風。這消息紮了翅膀一樣,但凡沾點顧家血脈的都想來碰個運氣。

顧氏父子那邊和男性親族交談應酬,後宅女眷烏泱泱的,恨不得擠到老太太跟前露個臉。也有著急說不上話的便想另辟蹊徑。

畢竟這孩子將來是要過繼到顧誠夫婦膝下,都說顧誠愛妻如命,若不然這麼多年過去膝下無所出也不會不考慮納妾了。

顧少夫人不一定在過繼子孫上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她說的話小顧侯肯定會聽。

有人便摸到了葉善的住處,散著孩子去她麵前淘氣。

葉善正睡覺呢,她習慣了院子裡不留下人,這也就導致了有人闖入也沒人攔在前頭喝止。

有婦人一眼瞧見,這都快晌午了,少夫人還蒙頭大睡呢,心裡頭不屑的撇了下,抬手推了跟前的孩子一把,“還不叫人。”

那男孩兒足有六歲了,生得跟他娘一樣,有張不符合年齡的世故精明的臉,衝進去,撲在床頭,張口就喊,“娘,娘!”

葉善無端被吵醒,拉開被子,迷瞪了會,“你誰?”

男孩兒上手就要去拉她的手。

葉善讓了下。

婦人站在門口假裝叫了幾聲,“彤兒,”笑眯眯走進來,說:“我說怎麼到處找不見彤兒呢,原來在少夫人這呢!怎麼?我剛才好像聽彤兒叫少夫人娘?嘻嘻,這孩子平日裡寡言的很,誰人都不叫,竟然叫了少夫人娘,嘻嘻,可見這孩子是真心喜歡你,和少夫人有緣的很呢。”

葉善和顧誠在一起久了,脾氣也憨了很多。吵醒後也沒生氣,隻擁被傻坐,醒神。

婦人則在屋內來回走動,看屋內擺設,偷瞄她的梳妝台,眼中情緒激烈,豔羨,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

“少夫人真是好福氣啊,一覺能睡到現在,也不會惹的公婆不快夫君不滿。”

“嗯?”葉善沒聽出這話裡的冷嘲,照實說道:“我起了,顧誠不許我不用早膳,吃過後,我還是困,便又睡下了。現在什麼時辰了?”

婦人心中不快,“都快午時了!”

葉善:“嗯嗯,那要用午膳了,是該起了。”她做了個趕人的手勢,見婦人毫無所動,那個叫彤兒的小男孩還在翻她屋裡的東西,開口提醒道:“我要起身穿衣了,請娘子回避下。”

婦人:“喲,大家都是女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看屋內連個丫鬟都沒,要不妾身來伺候少夫人起身吧。”

外頭忽然又吵鬨了起來,原是想到這點的不止這名婦人,彆的人也聞風而動,趕了過來。

葉善隨手扯過一條狐狸毛鬥篷攏在身上,打算避開,人還沒走出門,迎麵擠進來十幾個女人孩子,都衝著她親熱的叫起來。

有叫弟妹的還有喊嫂子的,什麼伯母嬸子姐姐的更是一聲接一聲,將她團團圍住,人太多,左擁右擠,扯她袖子,拉她鬥篷,葉善被人群推得暈頭撞向,完全搞不清眼前狀況。

她心裡知道這些人都是顧家親屬,她現在也懂得了不輕易得罪人的道理。她麵相長的溫柔乖巧,自從吃胖後,又多了幾分軟糯可欺的憨態。活像個隨意可被人拿捏的小白兔。這些女人也不將她放在眼裡,全然沒了對顧家少夫人的恭敬,什麼話都敢往外說了,一個個的賣力推銷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