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天霽,簷頂樹梢一層淺淺的白,晨光微熹,又覆上一層薄薄金色。
韓菀跪坐在妝台前,孫氏執玉梳,細細給她順發。韓菀像她,發黑似漆,光可照人,一頭長長的烏發似最上等綢緞般柔軟亮澤。
孫氏輕柔給她綰著發,韓琮偎在她身側,姐弟兩人頭挨頭看著銅鏡,竊竊私語。
“然後我們天亮的時候,就到盧鄉了,找到大庫管事,姓牛,……這姓牛的忒能跑了,後來我們追進山裡,才把他給拿住。”
“後來呢?”
“後來啊,我們就審了牛管事一眾,直接拿回朱雀大街,恰好,那胡榮杜義在那大放厥詞,……最後,阿姐直接將這幾個賊子押送官衙了!”
韓琮攢緊的拳頭,蒼白小臉泛起紅暈,“太好了!”
“正該如此。”
孫氏細細給女兒簪上最後一枚花釵,目露不悅:“那等吃裡扒外的蠹賊,就該送進官衙狠狠懲治!”
“放心阿娘,都給送過去了,餘下的,我們私下再審。”
韓菀左右瞅瞅,阿娘綰發怎麼看怎麼好看。她站起身,給弟弟理了理衣領,又披上鬥篷,都整理好了,韓菀挽著母親牽著弟弟,將他們送到二門外登車。
養了些天,韓琮終於病愈了,今天孫氏領他卻襄平侯府探看姨母。韓菀就不去了,她昨日才以雷霆之勢震懾諸人,今天正是該忙的時候。
韓菀說:“阿娘,你替我向姨母告個罪。”
隻不過,楊夫人古板重規矩,大約是不會很喜歡。但是,韓菀並不會後悔。
孫氏拍拍她的手,安慰:“家裡這景況,說清楚,你姨母理解的。”
“彆擔心,到底是一家骨血。”孫氏以為韓菀擔心給未來婆母留下壞印象,柔聲安慰。
韓菀頓了頓,想想還是先不說了,時機不合。
她扶母親弟弟登車,“好了,回頭再說吧。”
孫氏嗯了一聲,娘倆回頭也去商號,她這些天在家也努力學看外賬,韓琮也是,一家人同心協力,不能把重擔都壓在女兒(阿姐)身上。
孫氏和韓琮登了車,探頭出來給她揮手,車輪轆轆,韓菀微笑目送輜車走遠出了大門。
她抬頭看簷頂上的薄雪,呼了一口氣,肺腑沁寒卻清新,她回頭對穆寒說:“我們也走吧。”
韓菀登車,穆寒跨馬護在一側,踏著晨曦,進了朱雀大街總號的外書房。
紫檀大案上放滿竹簡和絹卷,還有文書不停搬進,大案擱不下了,放在另一邊騰空的坐榻上。
韓菀掌印至今日,終於看到正常的卷宗和一應詳細紀要賬目。
不再是表麵東西。
韓菀的吩咐,不說令行禁止,也絕對上下通達,沒人敢再不當一回事了。
至中午,韓仲丘和韓曄也過來,韓仲丘緊蹙多日的眉心鬆開,“諸事我們都能插上手了。”
文書小差態度效率為之一正,大小管事原先中立的一改回避熱絡了許多,即便親曹邑宰的,不管內裡如何,明麵也不敢再敷衍了。
至於穆寒和韓曄,早上已成功接手原胡榮杜義的工作。
“很好。”
韓菀很滿意,雷霆震懾效果果然是最佳的。
她終於跨出第一步了。
接下來隻要耐心深入,她有信心自己能徹底掌控韓氏,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如她的父親。
成功打開局麵,大家都很高興,笑說了一陣,韓菀問穆寒和阿亞,“府衙那邊和剩下的人,審得怎麼樣?”
三千擔丹砂的去向,還有絲絹,拿下胡杜後再深入一下,少的還有近萬上等素絹。
這兩個巨蠹!
這大批丹砂和絲絹卻是要查清的去向的,誰接贓,誰幫忙銷贓,銷往哪裡,必須追回來!
審問的事交給穆寒和阿亞,主要是阿亞,穆寒得接任得熟悉商號這邊事情多得很,抽不開身。
本以為不難,畢竟胡榮杜義都落網,但誰知阿亞皺眉:“主子,胡榮杜義說不知。”
胡榮杜義一開始供的是一姓寥的蔡國商人,但查實過後,卻發現並無此人。可能吞下這麼大筆丹砂和絲絹的商賈,並不可能無名無姓。
韓菀霍坐直:“不知?”
怎麼可能?!
“一開始卑職以為這二人嘴硬,後來加了刑,看著卻倒不似說謊。”
實際胡榮杜義崩潰了,連血帶淚都吐個乾淨,也是他們故意找個遠遠的,蔡國郇國相距千裡,中間隔了三四個中小國,距離遠了解自然不夠深入,反正銀貨兩訖。
“這麼說來,對方也防著他們。”
韓菀皺眉,沉思片刻,吩咐:“傳信各邊衝要卡的分號,查一下水陸兩路,十月至今可有存疑商隊經過。”
本來以為,遁蹤追回盜賣貨貲隻是一件小事,但現在……
這種裡應外合藏匿暗處的行徑一下子觸動了韓菀的敏感神經。
不弄清楚她心裡不舒服。
“再查一查,郇國,還有鄰近的虞國信國,看有沒有大筆的丹砂或者紅漆紅帛之類販售。”
丹砂重,絲絹體積大,韓菀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廖姓是郇國本土或鄰近國家的商賈居多。
“阿亞,你把胡杜近身的文書仆役也審一審,務必仔細些。”
“是!”
“好了,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