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水花重重濺起。
穆寒奮力一躍,後發先至,趕在韓菀落水前,及時抱住了她。
兩人重重地砸在河麵上。
一瞬,韓菀頭暈目眩,片刻,才清醒過來,穆寒奮力往上,衝出水麵,她重重喘息著,睜眼看他。
他就這麼毫不猶豫地飛躍下來,韓菀眼眶有些熱,“穆寒……”
這是那次爭執後的兩個月來,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韓菀啞聲。
有些哽咽,又委屈,身體疼痛極了,心口也哽著,她眼淚滑下。
穆寒正緊緊抱著她。
她反手,也緊緊回抱著他,臉貼在他的頸窩,任由他帶著她在濁浪中浮沉。
隻危機並未解除。
頭頂羅承阿玄幾個也後腳躍下,李翳迅速驅馬而出,眉目一厲,一揮手。
這時弓箭手已準備就緒,當即搭箭上弦,瞄準河麵,“咻咻咻”利箭如同飛蝗。
剛露頭,穆寒就不得不深吸一口氣,立即帶著韓菀返身潛入河中。
潛得很深,才脫離了箭矢射程。
韓菀頭腦嗡鳴,撞擊後她身體很疼,從腦後到臀下赤赤痛一片,她勉力忍耐著,努力閉氣,不給穆寒拖後腿。
前世今生,竟都往大河濁浪走了一遭,但這一次,他們必得脫險,非好好活下去不可。
河水.很深,前幾天暴雨過後尚還甚渾,無法確定阿亞羅承的幾人的位置和情況,穆寒也顧不上確定,當務之急,必須儘快離開。
河水十分湍急,他摟著韓菀遊動,瞬間被帶出了十數丈,韓菀已受不了,窒息感她不由自主掙紮,口鼻不斷湧出氣泡。
穆寒猶豫一瞬,俯首上前。
兩人唇接在一起,她貪婪地吮吸著他腹內氣息。
一直過了十來息,河床收窄河水更急,河底巨岩雜物障礙越多,穆寒腳尖一點,迅速往上遊去。
越來越亮,衝出水麵,已距索橋百丈開外。
李翳鷹目睃視河麵,第一波箭雨下去,未見浮起血水,他臉當即一陰。
他迅速往下遊望去。
他目力極佳,隱約似見兩個小點浮出水麵,登時大恨:“豈有此理!!”
這個可恨的羯奴!!
心腹急問:“主子,那接下來?”
還分兵往離邑方向去嗎?
李翳原先計劃,殺了韓菀後,隨即將遇襲消息放出,而後擒住聞訊往將這邊急趕的孫氏母子,再進行刑訊。
可現在,韓菀落水未確定生死,而他們損傷比預料中還要更重。
兵分兩路,人手不足。
李翳第一目標是殲殺韓菀,因此毫不猶豫:“傳命,立即追!”
“沿河搜索,務必要將韓元娘與那羯奴斬殺!!”
“是!!”
必須趕在韓府府衛和城衛軍趕到前,追上此二人!
隻不過,韓府府衛即將傾巢而出,這倒是搜索韓府的好機會。
李翳心念略轉,旋即點了幾個人,令其馬上趕回郇都。
他即收攏其餘全部人手,一半下水一半陸路,往前急追。
要追上湍急河水中順流而下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同跳下去。李翳藝高人膽大,翻身下馬,一手攀著索橋,迅速跳入水中,順流急追而上。
……
河流一個大拐彎,穆寒一回頭,正見一躍而下的李翳,臉色登時一沉。
顧不上登岸,他抱緊韓菀,立即奮力往下遊而去。
然河水湍急,百丈距離隻需個十來息,一前一後,李翳咬得極緊,最後在河道又一個大拐彎的位置,他成功追上二人。
又一場激戰。
大彎後是一個稍微寬闊的湍深河灣,穆寒奮力把她往河岸方向一送,韓菀全力一探手,抓住了河岸邊一顆參天古樹垂在河麵上的枝丫。她立即把發帶扯了,使勁纏了幾道,勉強固定住自己的身體。
載沉載浮,但幸好枝丫夠韌,她沒被水流衝走。
穆寒暫放下心,這才全力對付已疾湧而至的李翳。
迅速一側頭,避開直挑咽喉的劍尖,穆寒回身迅猛一劍,“鏗”一聲雙方被水衝開。他迅速矮身下潛,長劍閃電般刺向李翳心臟,李翳璿身一扭,一踏水驀躍起,劍氣縱橫,河麵“轟”一聲巨響。
奔騰河水中的一場大戰,環境所限,沒有雪山之巔那般聲勢驚人,但同樣萬分凶險。
李翳不斷伺機靠近韓菀方向,皆被穆寒所擋。原穆寒水性要比李翳更勝一籌的,奈何他心有顧忌作掣肘,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韓菀太遠,一時兩人打成平手,寒芒閃爍劍光縱橫,膠著不下。
穆寒欲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李翳還有援軍。
正當他決心要將戰場稍稍拉遠一些的時候,先一回頭看韓菀,卻是一驚。
韓菀狀態不對。
她眼瞼不受控製下垂,已呈一種半暈厥脫力狀態,她正拚命眨眼睛,試圖保持清醒,手卻不知不覺往下滑,若非發帶纏住,她此刻已抓不住樹枝被水流衝走。
不對。
她剛才還很精神的,他知道她的意誌堅定,在這種情況下,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疲憊暈厥的。
穆寒一凜,他立即想起那支擦著她肩臂而過的烏金長箭。
豔陽下,烏色長箭似隱約泛著一點點青色。
穆寒登時大急,他也顧不上其他,身後李翳長劍迅至,他回身“叮叮鏘鏘”暴起一陣猛攻,穆寒一躍而起,手上長劍猛地一擲,即返身撲向韓菀。
絲帶鬆脫,韓菀倏落水,穆寒趕在最後一刻抱住她,水流一衝,二人立即順水而下。
李翳回身一避,避開長劍,身後有朽木樹乾順水猛拍下,他不得不往下一潛,再次避開樹乾,待他迅速浮出水麵,猛回頭看。
穆寒反手抱住那根朽木,已順勢迅速遠去,雙方已然拉開了一段距離。
李翳切齒,立即急追。
穆寒有樹乾,去得更快更穩,本來這是脫身的一個上好機會。可他低頭焦急看韓菀,再稍稍拉開一些距離,他立即舍棄樹乾,奮力往岸上遊去。
以最快速度翻身上岸,懷中的韓菀已有些不能動彈,她感覺自己左後肩一陣燒灼般的刺痛後,漸漸變得麻木,手足開始無力,人也開始昏沉。
她立即就想明白了,她試圖過解腰帶捆綁阻止毒性蔓延,可惜失敗了,她喃喃:“穆,穆寒……”
穆寒把她推上岸,旋即翻身而上,他立即伏身,就著韓菀左肩被刮破的口子撕開她的衣裳。
很淺很淺的傷口,隻被剮破了一點皮,傷口不見血跡已被河水衝得發白,這個淺淺的傷口之下,一片半巴掌大的烏青。
“……厲害嗎?”
“無事。”
穆寒這般回答了她,韓菀不禁苦笑,卻見他立即從靴筒抽出短匕,小心扶起她。
韓菀感覺他把她後肩衣裳再往下撕了一點,匕尖碰觸到她的肌膚,往下一劃,她卻感覺不到多大的疼痛,那一塊很麻木。
她苦中作樂想,這樣剜起來,大約也沒那麼疼。
卻不想,穆寒沒有剜,感覺他隻劃了兩下,她愣了愣,然後感覺他俯身,有溫熱的柔軟覆蓋在上麵。
韓菀愣了愣,她隨即反應過來了,“不,不行,……”這樣一個弄不好,他也會中毒的。
她掙紮起來。
隻這點力量,於穆寒不亞於蚍蜉撼樹,他很容易就固定住她,唇貼住她傷口,一吮,而後迅速側頭吐出毒血,再俯身,再吸再吐,動作果決迅穩,立竿見影,烏青開始變淡。
她很瘦弱,這麼大一塊毒斑,能直接剜得直接見肩胛骨,穆寒怎肯用剜肉方法給她去毒?
一連吸了七八下,吐出的毒血終於見紅,再五六次,便得鮮紅,穆寒稍鬆一口氣,匆匆涑過口,立即翻懷裡的暗袋。
裡麵有好幾枚蠟丸和一個小瓷瓶,他捏開解毒丸給她咽下,可這種防身的解毒丸,應對廣泛卻不夠專精,她中毒時間久了,不夠。
他掏出另一個小瓷瓶,眉心緊蹙。
韓菀認得,這是在翻板處在那個小隊長身上搜到的毒霧解藥。
解毒藥物就剩這一種,但不知是否是同一種毒,倘若不是,無用尤罷,萬一反挑起毒性那就糟了。
中毒的若是穆寒本人,他馬上就毫不猶豫服下了,隻現在卻是她。
還是韓菀開口了。
“給我服下吧。”
現在這情況,隻能賭一賭,她伸手,慢慢抹去他唇角還沾著的一點毒血。
不得已,穆寒最後也隻能一咬牙,打開瓶塞倒出藥丸,扶起韓菀,喂她服下藥丸。
“我,我們快走!”
韓菀急促喊了一聲,李翳身影再次出現,同時還見到十數人頭,因打鬥耽擱時間,緊隨在後的大股追兵也趕上來了。
李翳被一個浪頭送往岸邊,他冷冷一笑,迅速往岸邊紮過來。
穆寒把藥瓶往懷裡一揣,立即背起韓菀,迅速返身衝入林中。
穆寒速度很快,岸上林木很茂盛,腳下厚厚腐葉,身後李翳率人狂追不舍,背上韓菀卻漸漸沒了聲息,穆寒心焦如焚,奮力疾奔,力求儘快擺脫追兵。
幸運的是,這裡是山中,穆寒一頭往裡直衝,參天古樹灌木茅草越來越多,越來越利於掩蓋行蹤。
他進入深山,半個時辰後,身後人聲越來越遠,終聽不見。
“主子,主子!!”
穆寒立即停下,半跪在地上將韓菀轉至身前,她闔上雙目,他心焦如焚,一邊連聲急喊,一邊伸手去握她的脈門。
韓菀眼睫動了動,勉強睜開眼,“……彆擔心,我想我應是好了一些。”
她很難受,暈暈沉沉的,但肩膀那塊,卻重新有了火辣辣的感覺,她覺得,這算好轉,應該是解藥起了一定效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