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菀現如今是步步尖刃,能不能走出一條生路來,就端看這一回了。
不隻是她,包括穆寒羅平陳孟允等等乃至孫氏韓琮,所有知情者都繃緊了心弦。
韓菀送的這帖子,是私帖,她親筆寫了,穆寒隻身避人耳目,悄悄送到張允府上的。
至下午,她喬裝換車,悄悄離開總號。
繞了好幾個地方,確定無尾隨者,這才轉道往南城的張府而去。
張府位於內外城交界,甚至偏外城一點,在貴胄如雲的內城中一點都不起眼。不過如今看在,張允這府邸安置和韓家是一樣的心思,方便。
不是不能往裡挪一些,而是這位置方便許多不好示人的動作。
輜車轆轆,暮色四合的時分,韓菀抵達張府。
她沒有下車,張府管家也十分默契,立即令去了門檻,直接將輜車引進門內。
韓菀在二門下車,張允已聞訊迎了出來。
她看了一眼,張允闊臉大耳目光炯炯,有著中上官員應有的威儀穩重,但卻不顯得過分鋒芒畢露,不管容貌身材還是氣質,都很給她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
換而言之,就真是一個細作的好料子。
對比起那日的言簡意賅,取下麵巾的張允看著和煦很多,他麵上有幾分詫異,不過已快步上前:“賢侄女?”
“張伯父。”
韓菀見禮,張允忙虛扶她,韓菀微笑:“張伯父果然穩重威儀。”
張允哈哈一笑:“賢侄女何必取笑老夫,有你父親珠玉在前,老夫豈敢自詡儀容風度?”
對於韓菀能找上門來,張允並不覺奇怪,穆寒認識他也知道他的身份,他當日改裝蒙麵要防備的也不是韓菀。
讓他詫異是韓菀這突然造訪。
有了上次提醒之誼,兩人交往不算陌生,張允穩重和煦,韓菀則以叔伯稱之,氣氛甚是熱絡。
寒暄幾句,張允便請韓菀入廳,雙方分賓主坐下,上了茶,張允便開門見山:“賢侄女此來,不知是有何事?”
他麵上帶幾分疑惑,如果韓菀采納他的告誡,那麼現在該已遁離。可現在她非但沒走,反而找上門來。
韓菀微微苦笑:“說來,還要感謝伯父提醒之誼,隻可惜……”
她搖了搖頭:“不瞞伯父,事到如今,隻怕我即便遁離,他們也不會放棄斬草除根。況且,我還有一乾忠耿心腹在,我豈能舍下他們獨自偷生?”
詳細具體的,現在也不能給張允解釋,不過這麼說也可以了。
韓菀也不在這個話題再打轉,見張允蹙眉歎了口氣,她隨即站起,兩步出至廳中,直接跪地大禮一拜。
“請伯父救我!!”
張允大吃一驚,立時起身疾步下來,俯身去扶韓菀:“這,這賢侄女你這是,老夫……你這何出此言?”
嘴裡這麼說,麵上亦毫無紕漏,隻張允作為一個他國細作,穩穩潛伏郇國朝堂多年並高升好幾次,他何等心思慎密敏銳的人物,心有所感,一凝,垂眸精光一閃轉瞬不見。
“你快快起來,起來說話。”
兩人拉扯一番,韓菀也沒一直堅持,很快就被扶站起,張允捋須蹙眉:“賢侄女何出此言?”
該鋪墊的都鋪墊完了,韓菀也不廢話,待和張允重新坐下後,她坦言:“侄女如今強敵窺逼,身處孤險,唯有伯父能救上一救。”
她目光清亮,直直看著張允。
二人對視片刻,韓菀重新站起,端正一跪,朗聲:“韓菀願秉承亡父遺誌,效命於信王駕前!!”
“請伯父成全。”
張允霍地站起,沉聲:“賢侄女你這是……”
韓菀抬頭,二人目光對上,她眼眸清亮澄澈,神情坦然篤定,張允住了聲。
“賢侄女且請起。”
他緩步踱至門外,看了親衛隊長一眼,後者心領神會,立即重新繞正廳巡察一圈。
張允站了片刻,轉過身來,“你是如何得知的?”
韓菀大概猜到張允所想,不過她搖搖頭:“父親並未曾給我留下隻言片語。”
“哦?”
她苦笑:“伯父是知道的,他本來是想著將我母女送至襄平侯府,欲以韓氏換我娘仨平安的。”
這個確實,知曉前情者,推測出韓伯齊意圖不難,否則張允先前也不會去告誡韓菀。
張允點點頭。
“是襄平侯府一眼線見勢不對,唯恐我不知前情受難,不顧舊年父親的封口令,將舊事告知於我。”
“我花了些時間,了解了好些前情,也湊巧,曉得了伯父身份。”
她看著張允,十分認真:“父親還在時之意,我已知曉。我欲彌父親遺憾,也欲為自己為韓氏謀一條生路。”
張允在這關口冒險過來給韓菀一句告誡,足以證明他說欽佩韓氏行事,欽佩韓父為人,是確有其事的。
韓菀便不全說漂亮話,她很坦白,又添上幾分動之以情的親近:“求伯父助我。”
張允沉吟,說實話,他是很欽佩韓氏和韓伯齊,還頗有幾分惺惺相惜,對韓菀這故人之女亦心懷憐憫。
隻不過,他這身份,牽一發而動全身,考慮事情肯定得以大局為重的。
其實,在韓伯齊去世之後,他們已放棄韓氏了。
原因無他,韓氏無人。
但韓菀這一年多時間的表現,尤其今日,讓張允刮目相看。
此女有其父之風,年少果決,巾幗不讓須眉。
有她掌舵,韓氏可重新提上來。
現條件達到了,能得自然是最好的,韓氏龐大且深植郇國,想當初察覺韓伯齊意向,他們可是非常積極爭取過的。
另外,如果可以的話,張允也想助故人一把。
他上前,扶起深深下拜的韓菀:“好!”
“隻事關重大,伯父不能一口應下。”
張允說:“改日,伯父給你引見個人。”
……
張允欲給她引見的人,必是太子丹。
這位太子丹,韓菀也了解過。
他在郇都並不高調,落落大方又進退有度,不示弱人前,也不高調出頭,換而言之,就是這個度把握得非常好。
而據私下探聽,這位是個非常英明果敢的主,很得信王信重。在郇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就能指揮張允等人並定時見麵,足可見其能耐。
郇都細作網,必然是由他掌握調度的。
這對韓菀來說,其實是個好消息,這太子丹如此能耐,信國三代能君,籌碼押上去也不怕中途出岔子生什麼翻大船意外。
她目前肯定沒法見信王的,見太子丹,直接向太子丹投誠,已是意料之外的好。
韓菀回府後,第二天,張允就通知她,讓她明日巳初到城南的一處宅子等他。
當天黎明,韓菀讓穆寒帶她去了一趟庫房。
存放玉璽血詔的那個庫房。
啟動機括,從暗格裡取出一方一長兩個檀木匣子,韓菀垂眸摩挲片刻,最後還是打開匣蓋,把二者都放進她提前準備的布袋裡麵。
玉璽,血詔,還有韓父寫的那張記錄。
她不是父親,她沒有受牧伯臨終重托,倘若相投後窺視許久,才再取出這玉璽血詔,難免令人芥蒂。
要送,就該這次就送。
既示她相投之誠,另外,這也是她給自己增加分量的關鍵。
後者非常重要的。
至於那張記錄,除了拉近距離以外,更多則是韓菀的私心了。她希望,旁人能知曉她父親為大義黎庶做出過的犧牲。
輕輕摩挲著兩個木匣,這是她父親以生命背負的東西。
這些天下來,她心緒平複了很多,但此刻依舊感到難受。
“主子?”
穆寒低低喚了她一聲,她抬頭,對上穆寒蘊著擔憂心疼的一雙眼。
她衝他笑笑:“我沒事。”
靠著他肩膀平複了一下情緒,韓菀直起身,把布袋係繩係上牢牢捆住,鄭重交給穆寒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