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的生活平靜又安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黑色簷瓦,粉白的牆,炊煙嫋嫋,雞犬相聞。
山坡上梨花開敗,又開起梔子花,一叢叢矮小的野花點綴在山麓,淡淡的青草甜香籠罩著山腳下的小小庭院。
韓菀有時會感歎山花真太多了,住這山腳真連熏香都用不上了,一打開門花香無處不在。
但大多數時候,她也顧不上感慨太多,她正在忙著調整她的新家。
小小庭院,逐漸多了許多小夫妻生活的痕跡,老杏樹前添了個小石桌和坐墩,兩人時不時在樹下煮茶品茗,韓菀在山上發現一小片老茶樹後,她就直接把原來買的茶擱一邊了。
正房前的廊下永遠灑掃得乾乾淨淨,在這個鋪上一張羊絨毯子,韓菀很喜歡赤足待在上麵,一待一個下午。她還很愛趴在上麵看穆寒練武,揮劍如煉,迅若驚雷,矯健而悍然,英姿勃發她移不開眼睛。
於是,穆寒便直接把練武的時間移到午後來。
當然,小夫妻倆還曾在這張羊絨毯子上做過其他事情。那時天光大放,院外鄰人偶爾行走,小孩子追逐打鬨,想起那個午後,韓菀還心跳加快臉頰發熱。
小院房舍不多,但小家也足夠用了。三間正房,正中的明堂作會客起居之用,右稍間是內寢,而左稍間就是小書房。穆寒還想給韓菀布置一間琴房,但韓菀拒了,這山麓小鎮彈什麼琴呢?
她也沒真特彆喜歡彈琴,還是繪畫罷。
一開始為了感念穆寒心意的,想著繪畫也能調劑心情打發時間,不過真弄起來的時候,韓菀興致勃勃,她很久都沒畫畫,一時很有幾分技癢。
於是乎,布置成畫室的東廂一時就十分得女主人的眷顧。
畫山畫水畫庭院,還有人物。這人物當然就是穆寒。韓菀迷上了給穆寒畫像,站著的,坐著的,屋裡的,庭院下的,練武的,揮劍的,孜孜畫了一幅又一幅。
這個時候,穆寒就站著一動不動給她畫。一站就是小半天,有時候那個揮劍動作還挺高難度的,但他依舊穩穩的紋絲不動,隔著放畫布的長案兩人時不時對視,眼裡笑盈盈的。
韓菀笑容燦爛,穆寒微笑內斂卻溫柔。
“好了,好了!”
韓菀把畫筆擱在筆山上,趕緊招手叫穆寒過來。
今日的姿勢有點難度,穆寒一手平舉一手揮劍,一足落地作飛躍姿態,倒是非常矯健淩厲英姿逼人的,就是這姿勢得金雞獨立身體前傾,難度非常高。
好吧,其實韓菀一開始是有點點故意為難他的。誰讓他昨晚有些許失控,弄疼她了。不過穆寒沒吭聲,十分聽話維持這個高難度姿勢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
中間韓菀心軟了,喊他歇歇,他搖頭說不用,他不累。
熱汗順著他的額頭淌下來,他一動不動站足全程,直到韓菀趕緊加快速度畫完喊停,他才放下揮劍的手,抹抹臉走過來。
“菀兒。”
他輕輕喚了一聲,一雙眼睛看著她,怕她還在生氣。
韓菀被他看得心軟成水,撅嘴喊了一聲穆寒,也不嫌他出汗,撲到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累不累?”
她掏出帕子給他擦汗,心裡有點點內疚,昨兒他之所以失控,還是不是她撩撥的。他向來極克製,一切以她感官為先,哪裡舍得她吃苦頭?
是她撩撥過火,誰知被他弄得反應失了控,心裡羞才要為難他的。韓菀趴在他懷裡,嬌嬌喊他,喊得穆寒心尖都酥軟成一片。
“沒事,從前站樁,一站個把時辰是常事。”這是習武時的基本功,真沒什麼。
他像小孩子一樣抱著她,輕輕拍著哄著,臉貼著她的發頂,輕輕晃著。
隻要她高興回來就好了。
“要站這麼久啊?”
韓菀小時候也嚷嚷過要學武,隻是父母都不許,就連一向嬌慣她的父親這次都搖頭了,說太苦了,很用不著,家中自有近衛好手能保護她,說到底還是舍不得。
韓菀曾去武坊偷看過,不過看到的都是刀劍招式或對練,這基本功她還真不知道。
她有點咋舌,她知道練武苦,但沒想這麼苦。
“也沒很久。”
穆寒並不覺有什麼,當時的他也完全不覺得累,非常幸運他才擁有了這個機會,隻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苦練才好,隻恨時間短的,從沒聽哪個說嫌長。
他低頭看著他懷中小妻子,淺褐的眸子漾起最溫柔的漣漪,韓菀摟著他的脖子笑道:“那你當年見著我沒有?”
“見著了。”
當年她來武坊看,其實他也在。他第一個就發現了她。她當時穿著一身淺杏色的曲裾,在武院那顆大杏樹的牆後探出半張臉,小臉粉撲撲的,臉頰有點點汗漬,一雙帶著好奇的大眼睛點漆般晶晶亮,美麗又靈動。
他當時險些第一次出了錯,呼吸立即就屏住了。
當時的小少年還不知情動,隻午夜夢回總會見到那張粉撲撲的小臉,總會不自覺往很遠處的主宅翹首張望。
他拚命學拚命練,除了機會彌足珍貴他極珍惜外,其實心裡還有一個念頭,自己若選上家主親衛,就能再見一見那個明麗高貴的小女郎了。
韓菀翹唇笑:“那你當時喜歡我沒有?”
她抬頭摟著穆寒脖子,雙眸亮晶晶看著他。
穆寒溫柔看著她:“喜歡了。”
他當時能想到最好的,就是多遠遠望她幾次罷了。
可上蒼垂憐,她如今竟在他懷裡。
他小心翼翼抱著她,低頭,輕輕吻在她的眉心上。
若是因此,才花光了一生的運氣,讓他的前半生如此多的坎坷苦難,那他想他是極願意的。
他唯一祈求的,就是這僅有的幸運能夠一直維持下去。
……
滴滴答答的雨水停了,穆寒就上山,他帶著韓菀。
倒不是他不願意和阿礄他們同行,主要是後者不好意思,覺得太占便宜,加上時間有時湊不上,於是偶爾結伴一次,但大多時候還是各去各的的。
今天穆寒要進深山。
潞邑近山雉兔常見,猛獸才值錢。現在兩人已基本不動用帶來的錢銀了,憑他,就能維持韓菀剛來這小鎮時的生活水平。
絲綢,細棉,畫布顏料,各色茶酒調味等等,是比不上韓府低調奢華,但都是韓菀自己給自己安排的,她覺得甚好。
進深山,對穆寒來說並不難,他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韓菀。雨水淋漓深山潮濕滑溜,他總怕自己一個不留神,萬一她摔倒,磕到哪裡或失足滑下那麻煩就大了。
放在她自己一人在家中,他也不能放心。
原本穆寒是打算拒了的,但後來有一次兩人進山,他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很合適的地方。那崖壁下的一方洞穴,離地十數丈,陡峭猿猴都難行,沒有植被山岩層層,非常隱蔽,穆寒把韓菀送下去後,其他人到不了,但她能放繩梯離開。
兩人其實一直都有心找一個這樣的地方,畢竟日子這麼長,總會不湊合的時候不是?
那位置距離小鎮還不十分遠,非常合適,找到後打掃過,再用雄黃艾草仔細熏一遍,就能用了。
穆寒每天過去一趟,足足半個月,確定安全之後,才把韓菀送過去。
“去罷,若有什麼耽誤了,不必急切,晚一天半天也無妨的。”
韓菀湊過去,親了穆寒一下。
她不但沒有不舍,反而十分雀躍,原因很簡單,這個洞穴可是可好地方,裡麵還有一方湯泉,清澈見底熱氣騰騰,她早就惦記著要好好泡一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