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道:“立誌要趁早。”他又問張良,“你要是著書,準備寫什麼呢?”
張良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思忖片刻,才說道:“我若要著書,肯定是要寫些有趣的事,比如喝到好酒,就寫寫好酒背後神秘美麗的傳說故事;看到好書,就寫寫著書的人有過什麼樣的遭遇。說實話,我也不愛那些深奧難懂的學問,更不愛那些彎來繞去的辨論,便是韓先生的一些說法,我也是不讚同的。”
張良自小聰慧,學什麼都很輕鬆,天性裡就比旁人多了幾分灑脫從容。
扶蘇聽了覺得張良很有入道修行的天分。他心中頗感親近,笑著說道:“那下回我若是看到什麼好酒好書都讓人給你送一份,好叫你多寫點,早日集卷成書。”
張良道:“那敢情好!”
李由一直沒插話,隻靜立在旁聽他們天南海北地聊。
在張良到來之前,扶蘇很少遇到能夠這樣談笑的人。
扶蘇脾氣好,不管是山野村夫還是刑徒莊戶,他都能耐心聆聽,從來不會流露出厭煩或輕蔑的表情。
隻是這些人之中並沒有可以和扶蘇成為朋友的。
連他這個被指派來“陪練”的人,不免也因為扶蘇的身份而表現得恭謹謙卑。
其實,扶蘇比他妹妹大不了幾天,正是該開開心心玩耍的年紀。
李由又看了眼張良。
張良似有所感,也抬眼看向李由。
兩人目光稍一接觸,都默契地轉開眼。
有些人可能會一見如故,有些人卻隻會相看兩厭,永遠都不可能覺得對方順眼。
話不投機半句多!
扶蘇沒察覺李由和張良之間的不對付,自己選了匹外表看起來挺尋常的棗紅馬,轉頭讓李由兩人從成馬裡頭挑一匹。
李由和張良都沒客氣,分彆按扶蘇說的那些“挑馬秘訣”選了匹馬。
三個人上馬沿著莊子試騎一圈,都覺得不錯,瞧見天氣正好,索性騎著馬往嵯峨山方向走。
已是初夏,遠處的群山早已披上綠衣,極目望去,滿眼蒼翠。
扶蘇挑的馬駒雖然還小,一路走來卻沒落後多少,瞧著還精神奕奕的,長大後顯見會是匹日行千裡的良駒。
扶蘇三人沿著山路行到一處山溪前,商量著下馬讓馬兒去喝些水歇歇腳。
閒著也是閒著,張良提議和李由比劃一下,大家腰上都有佩劍,山溪前頭也有空地,正好可以鬆鬆筋骨。
從第一次見到李由開始,張良就能感受到李由對他的戒備和敵意,不過張良又沒打算和李由交朋友,自然沒把李由的想法放在心上。
這會兒張良覺得扶蘇這小孩挺不錯,對李由就有些不爽了。
這家夥動不動就往他這邊瞧一眼,好像他會謀害扶蘇似的!
張良按劍笑道:“就切磋切磋,點到即止,李兄意下如何?”
李由自不會拒絕。
兩個小夥伴決定好要比劍,扶蘇也來了興趣,把馬兒稍稍牽遠了些,轉到一旁觀戰。
劍出鞘。
空地上的兩人很快動了起來。
李由習劍是衝著上陣殺敵去的,劍法十分淩厲,招招都殺氣逼人。
相較之下,張良的招式靈活多變,他身如翠竹,既能傲然而立,又能隨風而動,對上李由時竟沒有落於下風!
扶蘇驚歎不已。
李由陪他練劍時明顯是收著的,現在才是放開了打;張良長相秀美、身形瘦削,瞧著很難和李由匹敵,沒想到竟能和李由打得難分高下!
事實上李由比扶蘇更震驚。
在衣襟被張良的長劍劃破一道小口後,李由終於收了劍,坦然認輸。
雖然他要是拚儘全力,未必沒有一勝之機,可這並不是生死決鬥,遠沒有到拚命的程度。
張良也沒有窮追猛打。
他們打完一場,馬兒也休息好了,三人又一起沿著嵯峨山繞行。
一路上的風光很不錯,他們的運氣也很不錯,雖然隻在山腳看看,壓根沒有往山上走,岩土卻還是有不少野兔山雞主動撞到他們麵前來。
等繞到嵯峨山後方,扶蘇看著漫山遍野都是翠竹,眉頭微微一動。
如今的書文大部分是記在竹簡上,因為竹子長得快,砍了一輪,第二年又漫山遍野地長,而且表麵平直光滑,刻寫起來很方便,隻是刻刀用起來太費神費力;家境好些的,書信往來、作畫寫詩也可以用絹帛,但用得多了未免有些浪費。
扶蘇過去曆練時曾見過有人用竹子造紙,紙張堅白如玉、平滑漂亮,書寫起來順暢自如,不會如絹帛那樣容易洇開,也不會如刻刀刻寫那麼費勁勞神。
因為對紙張十分好奇,扶蘇曾經親自去造紙作坊看過,甚至自己親自動手改良過造紙之法,讓紙張更符合自己的需求。
造紙的流程他心裡有數,眼下正是青竹翠茂的季節,倒是可以收些竹子來試試。
扶蘇心中有了主意,也沒著急,與張良、李由沿著山路繞回了彆莊。
遊玩大半天,三個人都餓了,扶蘇叫人把沿途打來的獵物做成晚膳,美/美地飽餐一頓,才讓懷德取出筆墨,把記憶裡的造紙作坊畫成可以照著建的圖樣。
第二日一早,扶蘇和張良、李由一起練完劍,命人去把懷才找過來。
收糞工作早已步上正軌,底下的人已經掌握了堆肥之法,每個月都會把用光的堆肥池補滿。
春耕過去這麼久了,好事者時常去施過熟糞的田地裡看幾眼,發現上頭的莊稼果然長得更好!
既然已經有了成效,許多村子的村民都已經暗暗學著堆肥了,堆肥舍能收到的糞已經逐漸固定下來,懷才自然也清閒了許多。
得知扶蘇要見自己,懷才又是緊張又是擔心,急急忙忙去換了身衣裳,生怕自己身上有糞味。
經過小半年的磨練,懷才已沒了剛出宮時的青澀。
扶蘇見懷才麵上有些激動,便和煦地勉勵了幾句,才道:“我有個新差使要你去做。”
懷才簡直要哭出來了。
和收糞打了小半年交道,他終於可以挪窩了嗎?!
懷才挺起胸脯說道:“公子隻管吩咐!”
扶蘇莞爾。
他把圖樣取出來遞給懷才,讓他著手營建造紙作坊,缺人隻管去和管事商量著請。
懷才朗聲應下,揣好圖樣屁顛屁顛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