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荒謬的夢如果換成彆人說出來, 嬴政是絕對不會信的,可扶蘇不一樣,扶蘇一直都拿“仙人授夢”當托詞, 解釋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
嬴政雖覺得這仙人挺古怪, 卻也漸漸接受了這種說法。
照他來看,還是自己兒子聰明, 要是換個長個榆木腦袋的家夥你去夢裡告訴他怎麼做可以造紙,他記得下來嗎?
很多東西並不是你知道就能做到的,事實證明理論和實踐之間往往相差十萬八千裡。
聽完扶蘇這番話, 嬴政馬上想到扶蘇小時候總是格外乖巧, 連哭鬨都少,更彆提小孩子天生就會的撒嬌和無理取鬨。
這小孩怕是早就做了那個夢,隻是他那會兒還小, 夢這種東西又經常毫無邏輯可言, 便隻依稀記了個大概。
隻是這小子把一個夢藏這麼多年,平時心裡指不定都在想什麼“父王為什麼要殺我”這種傻事, 想想就讓人又是憤怒又是心疼。
嬴政下意識是想罵人的, 看到扶蘇泛紅的眼眶又咽了回去。
這麼小一個孩子, 再罵怕是又要哭了, 本來就傻, 再把眼睛哭瞎了可就真的又傻又瞎。
“我讓你去北邊監誰的軍?”嬴政儘量讓語氣平靜下來, 追問其中細節。
“恬叔。”扶蘇老實回答。
嬴政橫他一眼, 聽聽這叫得多親近,想都知道在那個夢裡蒙恬和他還是挺親近。
嬴政繼續問:“知道他麾下當時有多少人?”
扶蘇一頓, 回想了一下才答道:“三十多萬。”
嬴政說道:“我要殺你, 還要把你送去和教你武藝的蒙恬作伴,再給你們三十幾萬大軍?”
扶蘇愣住。
前世蒙恬其實也勸過他說可能有詐, 隻是他離京後一直鬱鬱寡歡,彆人的話都聽不進去。他與蒙恬分彆後越想越傷心,覺得父皇不想要自己這樣的兒子,還是在帳中拔劍自刎了。
嬴政見他愣在那裡,接著說道:“我真要殺你,還要等兩年之後再叫人送一道詔令過去?”
嬴政自認不是多重感情的人,如果真的對扶蘇這個兒子不滿意,甚至還想賜死扶蘇,那他絕對不會給扶蘇半點機會。
想殺扶蘇還給扶蘇掌控三十萬大軍的空子鑽,他是覺得秦國的軍隊人太多了養不起,決定創造機會殺掉蒙恬手裡那三十幾萬大軍?
嬴政冷眼看他:“你覺得我是想讓你先花個兩年和蒙恬培養培養感情,免得你們沒時間做好造反準備?”
扶蘇啞了。
嬴政見扶蘇一句話都回不上來,忽地意識到了什麼,盯著扶蘇問道:“在你那夢裡,你真信了?”
有蒙恬和三十幾萬大軍在身邊,一道詔令讓他去死,他就真的乖乖去死?
扶蘇眼淚沒憋住,一下子落了下來。
嬴政手抖了抖,氣得好一會說不上話來,過了半晌才指著門口方向怒道:“滾出去。”
如果是以前,扶蘇就聽話地走了,可扶蘇再傻也知道嬴政生氣了。他一把撲進了嬴政懷裡,緊抱住嬴政哭著認錯:“父王,孩兒錯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父皇都是他最景仰的人,所以關於北邊那兩年的記憶始終是灰灰沉沉的。
那時候他明明每天一樣習武讀書、一樣和人往來,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感覺自己的存在逐漸失去意義。
後來即使另有奇遇,前世的一切仍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如果他願意麵對的話,早就通過因果鏡追溯到前世發生的一切了,隻是他眷戀師門的安穩寧和,不想再回憶起那段仿佛獨自置身深淵之中的灰暗日子。
哪怕重活一世,他仍是刻意不去觸碰那段記憶。
可惜很多東西不是悄悄藏起來就真的消失了,他所有的猶豫、所有的傷心難過,幾乎都與那一段心結有關。
如今聽嬴政親口說出這樣一番話,所有的陰翳仿佛都一掃而空。
扶蘇緊抱著嬴政不鬆手,生怕嬴政叫人把他扔出去。他向嬴政保證:“父王,我再也不會犯傻了。”
嬴政看著突然變得膽大包天黏上自己的扶蘇,確實很想叫人把他拎走。可想到這麼小一個小子,這些年一直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夢那麼小心翼翼,罵他他不哭,對他好一點他反而哭得稀裡嘩啦,嬴政又狠不下心。
嬴政耐心地等扶蘇哭完一場,才抬手按住扶蘇的腦袋,讓他抬起頭來。
扶蘇這才鬆開手,仰起腦袋看向嬴政。
嬴政看著扶蘇哭紅了的眼睛,覺得這小子性格實在太綿軟了,往後還是得多鍛煉鍛煉。他說道:“以後你就是要死,也得回到我麵前再死,記住了嗎?”
扶蘇眼睛有些酸,用力點頭。
嬴政本想再多問點什麼,轉念一想,即使那夢有可能是真的,被扶蘇說了出來將來必然不會再發生,所以夢裡那些事問得再清楚也做不得數。
既然他在扶蘇那個夢裡能一統天下,那大秦必然可以靠著強兵壯馬橫掃六國,何必要那所謂的“天機”錦上添花。
嬴政想明白了,叫人送膳上來,和扶蘇一起用了晚膳。
到扶蘇起身告退時,嬴政才對他說道:“夢是夢,現實是現實,你彆把夢裡的事當真,有用的你就拿來用,其他的不要再想太多。隻有你自己足夠聰明、足夠強悍,才沒有人能算計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