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戰場上哪怕是有大夫在,能做的也不過是把血給止了,把傷口處的腐肉給割了,再把傷口囫圇著給包紮一下,剩下的誰都無能為力了,全看傷兵自己能不能撐過來。
扶蘇老老實實地說道:“我總覺得還不夠。”
他把自己在王翦府上見到傷兵的事給辛老頭講了,很多傷勢如果一開始治得及時,他們應當是不用斷臂或者斷腿的,一些陣亡的士兵應該也不用死。
他想知道對於比較大的創口,是不是還有更好的治法?
辛老頭聞言手突然抖了抖。
他想到了自己兒子。
他兒子年紀輕輕上了戰場,連屍體都沒能回來,被他的戰友們就地埋了。他給人治了大半輩子的傷病,卻治不了妻子的傷心,沒過多久,他妻子聽到噩耗後沒多久就去世了,他再也不汲汲於名利富貴,對什麼都興味索然,隻安心住在這山野之間守著妻子的墳過日子。
轉眼間新墳變了舊墳,他的頭發也全白了,這麼多年來妻子兒子從來沒來過他夢裡。
辛老頭看著眼前的扶蘇,忽然想到自己兒子年少時也總愛這樣向他發問,對什麼都很好奇,做什麼都很認真,看到山裡的小動物受了傷,他都會采藥給他們治傷。兒子出發去打仗前還說,他這次去一定會救很多人,不辜負自己學到的一身醫術。
老天不長眼,他兒子那麼好一個孩子,愣是沒能活著回來。
辛老頭說道:“法子倒是有,就是聽起來比較嚇人。”他轉身取出一個匣子,在扶蘇麵前打開,盒子一麵放著大小不一的針,一麵放著些顏色有些奇怪的線。
扶蘇坐直了身體,取出匣子裡的線拿在手裡,發現觸感和一般的絲線完全不一樣。
扶蘇不由問:“這是什麼線?”
“這是羊腸做成的線。”辛老頭說道,“這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法子,這種線可以用來縫合傷口,就像縫合布片一樣。用這樣的線把傷口縫合起來之後,傷處會好得更快,不過過程比較疼,得配上內服的藥才能縫合,要不然一般人忍受不了被人用針在皮肉裡穿針走線。”
辛老頭又補充,即使縫合了也不是一定能好,縫合後創口也可能再一次腐爛擴大,最終導致人高燒不退,再也醒不過來。
總之,不受傷最好,受了傷就隻能好好祈禱自己能挺過去。
這種救治方法聽起來確實有點嚇人,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扶蘇被辛老頭這麼一說,也想起自己曾見過類似的治療手法,隻是他當時聽說的是有位產婦難產,一個醫術超群的大夫去給產婦接生,接生方法居然是把人的肚子剖開取出孩子!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次剖腹取子居然母子平安!
這種驚世駭俗的做法,在那個小世界之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產房這地方,扶蘇是不好進的,自然沒有觀摩過具體過程。他是在遇到那位接生的大夫聽對方講過剖腹原理,對方曾告訴他,人的皮膚常年接觸外邪,一直起著屏障作用,要把肚子剖開取子,最要緊的是要隔絕外邪,所以不僅環境要清潔乾淨,用到的器物也要逐一炙燒或者用極烈的酒進行徹底清洗。
扶蘇聽到的也僅此而已,他那時臉皮有點薄,涉及彆人生孩子的事根本沒好意思往深裡問。
生孩子和治外傷這兩件事差太遠了,扶蘇一直沒想起這回事。
辛老頭這麼一講,他就把兩件事聯係起來了。剖腹取子創口肯定不小,當時那位大夫應該就用到過辛老頭所說的縫合吧?
扶蘇立刻把自己所聽過的“肌膚屏障說”給辛老頭講了,詢問辛老頭是不是注意不要讓外邪侵入,對傷口痊愈會有幫助。
辛老頭聽了這種說法,不由認真思考起來。
外邪這個概念很籠統,外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外邪”,想要隔絕所有“外邪”根本不可能,但是儘可能讓環境保持清潔、儘量把用到的器具弄乾淨些,明顯是一個正確的思路。
辛老頭說道:“是這個理。”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討論了幾輪,竟把辛老頭祖上傳來下來的縫合之法完善了不少。
夏無且在旁邊聽得入神,竟也沒注意到天色不早了,直至王離進來提醒說今天恐怕趕不回鹹陽了,扶蘇才注意到時間過得那麼快。
扶蘇辭彆辛老頭,和王離他們在山下驛站住了一宿,第二日又早早進山,與辛老頭繼續昨日的討論。
扶蘇沒提請辛老頭出山的事,辛老頭也沒有問。等兩個人仔細地把縫合之法的推行方案敲定下來,已是正午時分,王離他們就地取材做好了午膳,老老少少席地而坐,享用了一頓不算特彆豐盛的美味。
吃飽喝足之後,扶蘇就該回去了。
夏無且還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幫扶蘇開口邀請辛老頭去鹹陽,卻見辛老頭已經叫那垂髫小童取出個包裹來。
辛老頭對垂髫小童說道:“這段時間回你家去,先不用過來了。”
垂髫小童歡呼兩聲,一溜煙跑了。
“走吧。”辛老頭沒管有些吃驚的夏無且,徑直朝扶蘇說道。
扶蘇笑了起來,跟著辛老頭一起往柿子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