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春天, 鹹陽上下洋溢著大捷的喜悅。
冬天雖然遇到場難得一見的大雪,但各郡應對及時,死傷人數不多, 壓塌的房子也靠著左鄰右裡搭把手給建了起來。
所以, 到大捷的消息傳來,鹹陽城內外便都一片歡欣鼓舞, 沒多少不同的聲音。
宮宴一開,不比嬴政再特意提醒,上來就是文辭優美的歌功頌德詩文, 有些嗓門好的還直接給唱了起來, 邊唱邊踏步,踏歌稱頌嬴政的英明神武。
對於這種大型拍馬現場,扶蘇也挺習慣了, 到了大家都起來一起跳舞, 他同樣被卷進了舞動的百官之中,瞧著十分熱鬨。
嬴政這個大老板這次沒有搞什麼強買強賣, 反而還很有良心地給大家發了獎金, 來了次大規模的論功行賞。
當然, 嬴政還發表了一番鼓勁的話, 表示行百裡者半九十, 現在天下尚未一統, 燕王、楚王皆逃亡在外, 齊國也還安安穩穩地蹲在那裡等著秦國去征服,因此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
說歸說, 嬴政自己還是喝了個儘興, 最後是扶蘇帶著左右把他攙扶回去醒酒。
百官散儘後,嬴政聽到扶蘇在指揮底下的人備茶備水, 稍稍坐起身來,睜開眼看著轉過身來望向自己的扶蘇。
見扶蘇湊到近前來,嬴政又半躺下去,合起眼狀似隨意地問:“我們這天下打起來,是不是比你那個‘夢’裡要快得多?”
“對。”扶蘇老實回完,接過左右遞上來的醒酒茶呈給嬴政,讓嬴政解解酒,免得第二天醒來頭疼。
嬴政坐起來端過扶蘇送上的醒酒茶一口喝完,那又澀又苦的滋味慢慢壓下了濃烈的酒意。
這玩意一般人喝了肯定會眉頭直皺,嬴政麵上卻沒表露半分,隻把杯子遞給了左右伺候的人,靠回軟枕上說道:“行了,我歇一晚就好,你回去吧。”
扶蘇趁機和嬴政打商量:“父王,我有些東西想和諸位大臣討教一下。”
嬴政睨他一眼,說道:“有什麼事自己找他們去,又沒攔著你找。”他也不問扶蘇在忙活什麼,擺擺手讓他退下。
扶蘇出了宮,回到自家宅子裡和張良討論花了一個冬天擬出來的選官製度初稿。
他們兩個人到底還小,即便眼界和思維都不錯,商量完以後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所以扶蘇準備和各個衙門辦實事的人麵對麵聊聊,挨個問問他們的看法和經驗。
要知道有些事沒有親自經手過的人根本想不到,還是集思廣益才能讓這個方案更加完善。
扶蘇已經在嬴政那邊報備過,第二天開始便挨個騷擾文武百官,與他們討論各個衙門的工作範圍和工作程序。
扶蘇今年已是十二三歲的年紀,個頭長高了不少,隱隱有了溫潤少年的模樣,眾人和他打交道多了,心裡也漸漸沒把他當小孩看待。
聽扶蘇問起自己手裡管著的事務,大部分人都耐心地給扶蘇解說了一番,還真給了扶蘇不少啟發。
扶蘇開始每天拿著個小本本到處找人請教。
這事很快傳到嬴政耳裡,嬴政對此沒發表什麼意見,更沒有叫人攔著,顯然是默許了扶蘇這麼乾。
扶蘇平時是不怎麼結交外臣的,除了經常去看看國子學的學生們、邀他們到家裡聊聊天看看竹熊之外,和朝臣們基本沒多少私交,真正往來得多的也就蒙恬和李斯他們。
就是這幾家,他也隻是逢年過節禮尚往來一下,並不會和他們討論太多朝政問題。
這次扶蘇一反常態,問的都是正兒八經的政事,還把滿朝文武都拜訪了一遍,著實叫人有些意外。
很多人都在琢磨扶蘇想乾什麼,或者說在琢磨嬴政想乾什麼。
要知道很多時候這父子倆都是一夥的,到底是誰的意見不重要,具體是誰的想法更不重要,要緊的是隻要他倆其中一個想乾點什麼,回頭要賣力乾活的還是他們這些苦哈哈的臣子!
眾人琢磨來琢磨去,誰都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相熟的人相互一交流,發現扶蘇問的也隻是相應衙門的日常工作,沒什麼特彆的東西。
越是這樣,感覺就越不踏實了,這要不是想搞點大事,用得著挨個問過去嗎?聽說扶蘇連管著禦駕車馬的趙高都找過了,明顯是要把朝中上下都找個遍啊。
趙高也正納罕著呢,扶蘇最近確實來找過他,問他車府令平時都乾些什麼,工作過程中有什麼為難之處,還有哪些事務是需要特彆技巧的等等。
這些沒什麼不好說的,趙高都一一給扶蘇答了,悄然在心裡琢磨扶蘇問這些的用意。
趙高平時負責管著嬴政的車馬,嬴政出行時總隨駕在側,偶爾嬴政在外頭要擬什麼詔書,他還會負責執筆。
這個位置算不得什麼高官,無疑卻是非常受嬴政信任的崗位。
趙高看得出嬴政對扶蘇這位大公子的偏愛,不過扶蘇看似溫和,實則很難真正親近,他對誰都挺好,可要論信任誰、親近誰的話,他始終都隻親近信任身邊那些人,和其他人都維持著淡如水的交情。
而且扶蘇坐鎮少府衙門好些年,不管是要錢要人都可以直接挪用,國庫裡的珍稀寶物也由他取用。
彆說他用不著彆人送錢送物巴結討好,就算他真樂意收,彆人也拿不出讓他感興趣的珍寶來。
嬴政正當壯年,不說多久,十年二十年總能活的,這裡頭可能發生的變數太多,趙高沒有選擇投效扶蘇的理由,因此趙高始終隻是客客氣氣地回扶蘇的話,表現得不卑不亢。
扶蘇拜訪了一溜大臣,資料累積了一大摞。他見完趙高之後,心裡在回憶著前世之事,他把如今朝中大小衙門的職能分布分析了一遍,發現前世有機會寫那麼一份詔書的人不多,趙高竟算是其中一個。
他父皇很欣賞趙高的一手好字,偶爾會讓趙高來擬詔。
這麼來看,那份詔書很可能出自趙高之手。
當時官居丞相的李斯約莫也是在場的,不過他們翁婿倆當時鬨得很不愉快,彼此的政見幾乎沒有磨合可能,所以李斯即便知道那道詔書的存在也不會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