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非常冷門的書,偏偏他剛好讀過。因為就在他剛進入獸控局那年,書的作者因為在獸化自然保護區裡煽動科屬對立,由此引發衝突並致多人受傷,被獸控局逮捕。後來他整理檔案,這人曾自費出版過的幾本書也作為資料存檔,他翻看了其中兩本,一本就是《保護區的另一麵》。
獸化自然保護區,旨在給所有向往自然的獸化者提供安全穩定的活動區。
但書中並不談這些,而是大談特談保護區的“不安全”、“不穩定”,諸如強勢科屬占地盤,弱勢科屬的生活空間被擠壓,再比如食物鏈上層的科屬雖然不會真的捕獵下層科屬,但卻會以強勢之姿玩弄、戲耍弱小科屬等等。
很多都是將偶發事件過度渲染,有些乾脆就是杜撰。
“作者原本是抱著一顆美好的心,去追尋自然,可在保護區裡,他看見的卻是更醜陋的、等級更為分明的科屬世界……”
於萱語氣漸漸激動,早已和作者共情的她,流露著真情實感的憤怒與譴責。
“撕掉文明社會的外衣,回歸最原始的野性,強勢科屬們就成了真正的野獸……”
聳人聽聞的文字,喚起胡靈予更清晰的記憶,仿佛又回到了讀那本書的時候。
每看一段,他都會被作者的偏激再次刷新三觀。
作者字裡行間極力渲染和誇大那些“陰暗麵”,致力於將保護區塑造成“弱勢科屬地獄”,要不是胡靈予曾在大三暑假去保護區裡玩兒了一個夏天,真的都要信了。
可是他一個人不信有什麼用。
胡靈予默默觀察周遭。
老成員幾乎無一例外共了情,眉頭皺得死死,聽到憤慨處連呼吸都會急促,完全沉浸式聆聽。
十幾個二年級也聽得專注,但情緒波動沒有那麼激烈,除了一兩個被於萱帶動,隨她一起憤慨,剩下的臉上或多或少流露疑惑,想信又不敢信的樣子。
“……書的最後,作者這樣寫道,”於萱緩了緩語氣,又變回平和,憂鬱的學姐,“保護區歸來,我想,總有一天,那裡會改名字,從‘獸化保護區’,變成‘猛獸保護區’,而弱勢科屬們終將看透那裡殘酷的黑暗。”
於萱合上手裡的書。
凝重的氣氛久久不散。
“學姐,”一個二年級的女生,有些怯怯地問,“書裡寫的都是真的嗎?”
“我也希望不是。”於萱聲音落寞。
“可是,”女生猶豫道,“我去過保護區,沒有遇見書裡說的那些事……”
“你去過幾次?”於萱溫柔地問。
女生說:“一次。”
於萱又問:“待了多久?”
似乎明白了什麼,女生的聲音弱下來:“三四天……”
“太短了。”於萱搖頭,“就像我們跟團旅遊,沿途風景永遠是乾淨漂亮的,隻有待得時間夠長,真正融入了那裡的生活,才能真正體會弱勢科屬的艱辛。”
“這話說的,好像在保護區外麵就容易了似的。”一個三年級的男生接茬,“咱們這種科屬,到哪兒都不容易。”
“在學校不也這樣嗎。”另一個三年級苦笑一下。
“我不同意那個作者最後說的,”終於有老成員想起書了,“我覺得弱勢科屬不會清醒,總有一茬又一茬的續上。”
“彆這麼悲觀,我們就已經看清了啊。”
“我們這裡才幾個人。”
“要我說……”
討論持續熱烈。
一直平淡舒緩的社團活動氛圍,終於在此刻迎來一個小高潮。
可胡靈予緩緩看過每一張熱切交流的臉,有憤懣,有沮喪,有雞血,有不甘,有故作堅強,有自怨自艾,唯獨沒有冷靜。
“學姐,”他忽然出聲,前所未有的,語調裡帶點冷,“你覺得在保護區待多久才夠,一個夏天夠嗎?”
路祈有些意外,側過頭看他。
胡靈予的聲音並不大,卻像滿鋪柔軟上的一根針。
交談漸漸停下,空氣變得安靜。
於萱不太確定地看向這位新成員:“你在保護區待過一個夏天?”
“對,”胡靈予毫不猶豫,“我在裡麵到處亂跑,上山鑽林,下河抓魚,獅子、老虎、黑熊、毒蛇……遇見的凶猛科屬多了,沒一個像那本書裡說的。”
於萱說:“也許是你運氣比較好。”
“那為什麼不能是那個作者運氣比較差呢?”胡靈予說。
學姐語塞。
“又或者,那個作者根本就是帶著偏見,”胡靈予定定望向於萱,忽然問,“學姐,你去過獸化保護區嗎?”
於萱神情變得不自然。
“那讓我們再想一想,獸化者為什麼會去保護區,因為想遠離人群,奔向自然,”胡靈予試著理邏輯,講道理,“這樣的獸化者去了保護區,獨自美麗還來不及,為什麼要故意找麻煩,再和彆人有牽扯?”
“二年級的,你彆咄咄逼人,”一個三年級學長看不過去了,替於萱出頭,“有些事情你隻是沒看見,不代表不存在。”
“可是我更相信我看見的,”胡靈予聲音提高,他承認,自己也並不冷靜,“我看見獸控局為保護區投入人力物力,看見他們日日巡山夜夜守林的辛苦。可是這些在剛剛那本書裡,有被作者提及一個字嗎?”
學長啞口無言。
剛才還群情激奮的同學們,腦子也漸漸冷卻。
他們未來都會進獸控局,保不齊就有誰被分到保護區,捫心自問,他們也會努力工作,儘職儘責守衛保護區的安寧。那麼現在,帶著同樣職責工作的獸控局前輩們,真的會讓保護區變成書裡描述的那樣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