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手輕腳地收拾了一下淩亂的客廳,沈秋弦側身進了浴室,身形忽然一頓。
牆壁上掛了一個臟衣籃。下午時俞鹿用過的浴巾、換下的睡衣,都還沒送入洗衣機。淡藍色的絲綢睡袍揉皺了,勾在邊緣,泛著旖旎柔滑的光澤。
沈秋弦靜靜看了片刻,無聲地掩上了門,走到了臟衣籃前,輕輕地捧起了那件仿佛還餘留著她的氣息的絲質睡袍。
慢慢地,慢慢地,他低下了頭,如同忍耐了許久的癮君子,深深地埋首於其中,吸了一口氣。
那張冷淡白皙的麵容,緩緩流露出了一絲混雜了痛苦與放鬆的沉醉。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一牆之隔的俞鹿看見了這一幕,會有什麼反應。
俞鹿重視家人,自小就自作主張地將他劃分在家人的行列,卻沒思考過,他是不是想當她的弟弟。
但平心而論,這個身份確實不差。
從躁動的青春期開始,他就發現了,俞鹿對同一個異性的熱情,最多持續一陣。短暫地對一個人感興趣,完了很快就會厭倦——沒錯,在沈秋弦看來,那最多稱得上感興趣,而不是喜歡。
任性,自我,天真又無情,完全的隨心所欲。
不過,對沈秋弦來說,這反倒是好事。發現了那些人都待不長久,也走不進她內心後,竊喜和優越感,開始淩駕在白蟻噬心般的嫉妒之上。
為了保住這些優勢,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裝一輩子的。
但事情在五個月前的某一個晚上發生了變化……發生了那件讓他欣喜若狂的事情後,她突然冷下去的態度,卻潑了他一盆冷水。
在隨後的五個月,俞鹿不僅對他冷漠,還直接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
對著一個永遠打不通的電話號碼,沈秋弦頭一次產生了濃重的危機感——他感到自己被疏遠了,被排斥了。
那些日子,酒店的房間一片昏黑,窗簾全都拉上了。電視的幽幽光芒在跳動著,沈秋弦靠在了沙發上,麵無表情地握著遙控器,看著屏幕上和她有關的錄像——旅遊的錄影、生日會的短片、節目的片段。
由始至終都沒有“和劇組朋友一起看”這回事。
和她有關的一切,獨享都來不及,怎會和人分享。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長期自我壓抑,使他的心裡長出了一頭龐大的怪物。在被她冷落了的近半年裡,焦躁和苦悶無從宣泄,折磨著他,拴住那頭怪物的鎖鏈,幾近鬆脫。
有時候,半夜睡不著,他還會一邊抽煙,一邊想一些很變態的事。乾脆彆裝模作樣地“尊重”她了,也不用徐徐圖之了,想做什麼就直接去做吧……
但在他將想法付諸實踐之前,她忽然現身了,見了麵後,絕口不提“那件事”,若無其事地用家人的模式和他繼續相處……讓他又愛又恨。
任由熱水衝刷身體,沈秋弦半闔著雙眸,籲出了一口氣,回憶著她今天晚上的笑容,在彌漫的水蒸氣中,緩緩地排解出了肺腑間那團壓抑到了極致的悶感。
心底的怪物,被暫時安撫了,噴著火熱的鼻息,慢慢地蟄伏回了原位。
暗湧無聲的一夜,平靜地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陽光燦爛,濃夏的蟬鳴在樹上起伏。
俞鹿被太陽喚醒時,才剛好九點鐘。
這間公寓的隔音似乎不太好。隔著房門,可以聽見客廳裡有人放輕了腳步聲在走動,在廚房裡開火做飯的聲音,氣泡聲“咕嚕咕嚕”的,空氣中飄滿了濃鬱的豬骨湯香味。
俞鹿側躺著,望著從窗戶照進的那束陽光,放空了思緒,什麼也不想,賴了一會兒床,才起了床。
晨光中,昨天還雜亂無章的客廳,已經被收拾得煥然一新。窗戶打開了,正在通風透氣。堆疊成小山的搬家紙箱已經被處理掉了,裡麵的東西被分門彆類地擺到了櫃子裡。木地板被擦得潔淨光滑,閃閃發亮,彌漫著一股清潔劑的清香。
廚房裡,一個身影正站在灶台前忙活。聽見動靜,沈秋弦回頭,笑了起來,一副又高興又殷勤的樣子:“姐,你醒了。早餐快做好了。”
俞鹿打了個嗬欠,湊了過去:“你不是要工作到晚上麼,怎麼不多睡會兒。”
沈秋弦嫻熟地關火,將麵條撈起、裝碗,一邊說:“沒關係,我不累。”
俞鹿盯著鍋:“這是……豬骨麵?”
“嗯,豬骨湯麵。你昨天晚上不是才喝了一點粥麼?過了一夜肯定餓了。不過我早上來不及買豬骨熬湯了,這是超市外送的湯料包。”
俞鹿環顧了一下外頭的客廳,納悶道:“你昨天不睡覺幫我打掃衛生了?”
沈秋弦失笑:“哪有那麼誇張,隻是隨便收拾了一下。”
他穩穩地拿起了鍋,將濃湯澆在了碗裡。富有彈性的金黃色麵條上鋪砌著肥瘦適中的排骨和翠綠的青菜,淋上湯後,濃香四溢。
沈秋弦擦了擦手,見俞鹿還杵在一旁,有些新鮮地看著他的動作,無奈地說:“姐,你快去刷牙洗臉。等會麵條沱了,你就不喜歡吃了。”
“好吧。”
俞鹿走進浴室,果不其然,浴室也被打掃過了。鏡子和大理石洗手台都被擦得一塵不染。被她胡亂擺放的化妝品、護膚品,瓶瓶罐罐,從高到低,被整齊地排成了幾列,專治強迫症。
沈秋弦從小就這樣。大概是因為在福利院生活過,他的自理能力和領地意識都很強。俞家有傭人,但沈秋弦不喜歡彆人進他的房間,擺弄他的東西,所以,整理清潔之類的事都是自己做的。
俞鹿以前在書上讀過,說這體現出了這種人對自己的東西有很強的掌控欲。
除此以外,燒菜做飯、拖地擦窗、修理家具之類的家務活,沈秋弦也會做。以前上學的時候,他還經常在周末替她刷鞋子。
成了大明星後,也沒有被周圍的人慣出驕奢淫逸的性格。俞鹿挺滿意。
臟衣籃也空了,洗乾淨的衣服散發著洗衣粉的清香,被晾在了小陽台上。淋浴間的玻璃處,那些半凝固的水漬也被擦拭得一乾二淨。但置身在這裡,還是能聞到一股微微濕潤的沐浴露香氣。
沈秋弦早上洗過澡了?
俞鹿刷完牙,掛好毛巾,對著鏡子撥弄了幾下睡得亂翹的頭發。
那廂,沈秋弦已經將早餐端上桌了,還給俞鹿的麵加了一個荷包蛋。
俞鹿拿起了筷子:“哇,好香啊。”
兩人才剛坐下,沒吃兩口,沈秋弦的手機就忽然響了起來。
沈秋弦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沒有避諱她,微微側過身子,接聽了。
不知對麵說了什麼,沈秋弦靜了一下,身體微微後仰,靠在了牆上,指腹輕輕地摩挲著筷子,沉穩道:“……中午麼?沒問題,可以。”
“不去那裡。”忽然,沈秋弦抬眼,看了一下俞鹿,說:“我等會發個新地址給你,你來這裡接我。”
等他掛了電話,俞鹿問道:“怎麼了?”
“傍晚的拍攝臨時換到了中午十二點,我等會兒要提前走了。”沈秋弦將手機翻過來,蓋在了桌麵上,想了想:“不過這樣的話,我下午上完課就沒事了。姐,我到時候再來找你吧。”
原主的通告單裡,好像寫過今天晚上有一個活動。俞鹿搖頭,說:“我晚上沒空,要去一個直播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