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裡又黑又靜,卻能聽見很遠的野獸叫聲。走了好久,鬼影都沒見到一隻。俞鹿這才知道,自己究竟繞到了多偏遠的地方,不禁瑟縮了一下。
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後怕。
剛才她說話的語氣,似乎太頤氣指使了。
要不是嵇允留著她有用,他多半不會伺候她的。而會直接轉身離開,將她拋下。
俞鹿忍不住收緊了手臂,小聲道:“嵇允……”
她並不知道,嵇允看似在辨彆方向、心無旁騖地走路,實際上,卻有一絲絲的分神。
皆因他的鼻端,從剛才起,就繚繞著一陣自她的脖頸散發出的香味。
不似熏香,更像是皂角和少女的體息融合的香氣。
這時,他感到環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收緊了,她的身軀壓得他更緊,唇貼在他的耳邊,吐息輕緩,帶著一絲顫意:“嵇允,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麻煩啊?”
“……郡主何出此言?”
“因為我從認識以來,好像就老是在麻煩你。就像現在,還有,以前在國子寺的時候,你就總是瞪我。我還不經你的同意,就親了你的臉……”
嵇允靜了靜,繼續往前走,才說:“郡主無須介懷,那些事我早已經不放在心上,也不記得了。”
“不放在心上?”俞鹿的語氣染上了一絲沮喪:“那我反而寧願你生氣。”
“為何?”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親彆人呀。結果,你說不在意就不在意,說忘就忘了。”
這句話,帶了三分哀怨,三分不滿。音量小得不能再小了。散逸在了風中,漸漸聽不見了。
嵇允的心跳,卻仿佛因此而出現了一瞬的停凝。繚繞在鼻端的那陣淡淡的幽香,卻仿佛越發馥鬱了。
獵袍底下,有薄薄的熱汗,從他們身體相貼的地方滲出。忍不住屏住呼吸,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竟是希望她再多說些什麼。
但是,俞鹿說完了這一句擾亂他心境的話後,就不吭聲了,一動不動地伏了下去。
在這一路古怪沉默、有些悶熱的氣氛中,他們回到了紮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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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鹿消失了一個多時辰後,侍奉她的宮人在山林的邊緣徘徊了許久,都沒等到她出現,逐漸不安了起來。唯恐拖延時間會出事,宮人來到了靖王的帳子前,將這事兒稟告給了香桃。香桃再轉告給了在裡頭休息的靖王妃。
靖王妃一開始並不著急,她了解自己女兒的脾氣。這一帶有禦林軍巡邏,俞鹿估計天黑前就會回來了。哪想到,等山中的春獵隊也回來營地了,也不見俞鹿現身,靖王妃這才急了,奔向了剛下馬的靖王,說了這事兒。
靖王立即遣了手下所有的士兵去搜山。靖王妃攥著帕子等啊等,急得都要掉眼淚了,才看到了黑夜中,一道峻拔身影,提著燈籠,背著安然無恙的俞鹿,回到了營地。
靖王夫妻都衝了上去,先是鬆了口氣。然後,氣就上來了。
天色很黑,俞鹿先是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爹,娘……”
見到靖王夫妻的表情,她心生不妙,雙臂摟住了嵇允的身子,怯生生地往他的後背藏去。
她緊貼著他,將小腦袋埋在他的後背,仿佛無限依賴,在索取保護的姿態,讓嵇允的呼吸微滯,鼻端仿佛又飄過了那陣幽幽香氣。
這兒畢竟是外頭,遠處還有禦林軍在走動,他們這樣貼在一起,總歸是不妥的。靖王咳了一聲:“你先下來。”
“不要。”俞鹿猛地搖頭,撒嬌說:“父王,我不是故意讓你和娘擔心的,我在樹林裡迷路了,腳現在還疼著呢。”
一聽她說腳疼,靖王妃就板不住臉了,讓嵇允將她背進去,放在了那張美人靠上。屏退其他人後,香桃和小蝶給俞鹿脫了襪子,隔著白襪都能看出來,她的兩隻腳都磨出了水泡,還有擦損。
小蝶和香桃小心翼翼地替她用熱水泡一泡腳,挑破了水泡。
靖王妃看了,心疼不已:“好端端的,怎會迷路了,還弄成這樣?”
“娘,你還記得那個叫做連燁的侍郎嗎?”這說不定是一個告狀和抹黑對方的好機會,俞鹿心中打著小算盤,添油加醋地說:“我在山林走丟,就是因為那個連燁,他嚇唬我,對我無禮,我慌不擇路,才會跑進樹林裡的!”
靖王妃皺眉:“什麼?對你無禮?”
這不是重點,為了不讓母妃刨根問底,俞鹿支吾了幾句,就帶過去了,著重強調:“反正這一次我不和他計較,但是我對這個人印象不好,我以後都不要再見到他。”
“傻孩子,你是郡主,那個連燁不過是一個小侍郎,你們不會有交集的。”靖王妃摸了摸她的頭,笑了。
“萬一就是有呢?娘,那個時候,你一定要幫我隔開他。”
靖王妃不以為意,笑著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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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腳上磨出了水泡,挑破以後,穿上鞋子走路也還是會疼。俞鹿第二天隻能氣呼呼地坐在室內。好在還算欣慰的結果是,這次春獵,他們靖王府拔得頭籌,大出風頭。永熙帝龍心大悅,賞賜了靖王府一堆東西,再度體現了靖王如今正得聖眷,人人欽羨。
而實際上,春獵中的那些珍貴的品級高的獵物,都是嵇允獵下來的。他的箭術奇佳,百步穿楊,取獸首級,又快又準。為人又不爭不搶,沉靜文雅。靖王本就是愛才之人,經此一役,雖然沒說,但心裡頭也增添了不少對嵇允的賞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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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日子匆匆流逝。熱鬨的春獵結束半個月後,氣候跨入了夏日。白日被拉得很長,蟬鳴也到了最聒噪的時候。
這段時光中,進度條緩慢地爬升到了20%。
五月中旬,永熙帝再次宴請臣子與部分宗親,在皇宮中舉辦了賞花宴。俞鹿沒有出席,等靖王回來以後,她就被告知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在賞花宴上,永熙帝乘著酒興,給她和連燁賜婚了!
在原劇情裡,她與連燁就是秋天成親的。到了年末隆冬時節,連燁就卷入了二皇子謀逆案中。他們靖王府,地位開始一落千丈。隨後到明年開春,永熙帝就被殺了。
現在第一步,已經和原劇情對上了。
俞鹿從得知消息後就急了,軟磨硬泡,抱著自己的娘的腰,讓她去和自己的父親說,去找永熙帝回絕這門婚事。
靖王妃耳根子軟,夜裡回到了房間,便與靖王說了這件事。
孰料到了正午,靖王下朝回來,臉色就不太好看。在房間裡,靖王妃給靖王更衣,問了起來:“夫君,皇上賜婚一事,怎麼說?你和他提了嗎?”
靖王的表情凝重,牽著靖王妃的手,坐了下來,說:“怕是不行。”
“怎麼說?”靖王妃不解。
“夫人,你可還記得,賞花宴的時候,皇上不僅為我們家賜婚,也為去年的狀元與樂寅公主賜了婚?”
靖王妃點頭。
“當時,狀元以家中已有發妻、糟糠之妻不可棄的理由,婉拒了皇上。皇上當時哈哈大笑,沒有怪罪他,還說他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但今天,皇上上朝時,在殿上擺了幾道菜,指名要狀元品嘗。狀元嘗到最後,方知那道菜就是他的夫人。”
靖王妃的臉色陡然慘白。
“聖上如今心思難測,喜怒無常,今天我和他提了,他或許會欣然同意,但很難保證他什麼時候會突然改變主意。”靖王握住了妻子的手,歎道:“皇上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穩妥起見,我們還是應該應下婚事。若是鹿鹿實在不喜歡那個叫連燁的侍郎碰她,等他們成親後,我們照樣有許多手段……”
靖王妃聽了,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等靖王去了書房處理公務後,靖王妃就在閣樓上找到了俞鹿,將這個決定告訴了她。頓了頓,就柔聲暗示:“鹿鹿,你若是實在厭惡他,等成了親,不和他圓房也無事。”
俞鹿咬著唇,知道她父母這裡是行不通了。
她在意的,不單止是她對連燁的厭惡之情。更重要的是,不管她和連燁有沒有夫妻之實,在外界看來,他們都是一夥的。連燁做的事,肯定也會牽扯到他們。
那個夢裡提到了連燁和二皇子合謀造反,但並沒有顯示出合作細節,至少現在連燁應該還是清白的。況且,這件事非常敏感。永熙帝的性子如此偏激,一點點小事,就可能牽動他的神經,不是隨便可以指著連燁說“他以後會造反”的,鬼知道找不到證據的話,回旋鏢會不會插到自己的身上。
俞鹿:“要是最後真的沒辦法了,我就乾脆先下手為強好了,叫人把連燁綁了,藏起來。新郎失蹤了,我看這樁婚約還怎麼成。”
係統:“宿主,不可以哦。連燁是謀逆案的一個重要角色,也是原劇情的‘慣性’之一。如果你用這麼簡單粗暴的方法去讓他’消失’,根據劇情的慣性,之後也會有陳燁、李燁補上這個角色。”
俞鹿:“那不就是無解?”
係統:“當然是有解的。但關鍵的弊端是,好感度不足。”
俞鹿:“什麼意思?”
係統:“想破除這樁婚約,你能指望的人是天命之子。若是讓嵇允親自來,劇情的慣性就會為他無條件讓路。”
俞鹿:“可他現在已經是奴籍了……他怎麼會有辦法?”
係統:“很多事情不能隻看表麵,都是一環扣一環的。嵇允對你的好感度不足,所以,之後的環節都無法觸發出來,這件事也就無解了。”
俞鹿氣悶,夜裡就不肯出去吃晚飯。靖王妃想去看她,靖王卻製止了她,說:“小姑娘家,等她自己想明白了就不鬨了。”
靖王妃隻好叫人將飯菜送進去。
奈何,房間的大門緊緊關著,香桃和小蝶都敲不開那扇門,對視一眼,隻得無奈地暫時退了下去。
等到天徹底黑了,嵇允才從王府的書房裡步出。
——自從春獵以後,靖王才開始接納嵇允,仿佛覺得他是一個可塑之才,又是嵇家後人,讓他幫忙修訂府中的文書和宗卷。
以他目前的身份而言,能接觸到這些文書,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在石子路上,他被香桃和小蝶兩個侍女攔住了。
如今已是亥時中。她們捧著重新熱了的飯菜,去找俞鹿,卻發現房間裡的燈也沒亮,也沒有一點兒人聲。
兩個侍女對視一眼,叫了幾聲,終於按捺不住疑惑和擔心,大著膽子用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就發現房間裡冷冷清清的,壓根兒沒有人,衣櫃開著,似乎被翻找過。四周找了一圈沒見到人,兩個侍女連忙放下吃的,到處去找她,路上遇到了嵇允,心想他平時那麼聰明,也許會有辦法,就將事情告訴了他。
嵇允一聽,便蹙眉,說:“人應該還在府中,不必慌張,我們分頭找一下就是了。”
他們分成了三路。嵇允在花園和假山石附近找了幾圈,目光忽然掠過了黑暗中的避暑樓閣。
上方沒有點燈,但底下的門是虛掩著的。
嵇允推門入內,提著燈籠,一步步上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