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三個世界·番外小番外:如有來世(……(1 / 2)

春分三月,花明柳媚。

我叫俞鹿,今年十六歲了,被我爹——當朝的靖王送到了國子寺,和勳貴子弟們一起學習。

儘管我衝爹娘撒嬌耍賴裝病不下於二十次,多次表明我寧可去馬場天天撒野,也對坐在桌子前讀書寫字沒興趣,最後還是拗不過我爹,被送了過去。

我打聽了很多關於國子寺的事情。聽說,今年新來的直講,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嵇丞相的孫子,與我同輩的嵇家公子允。沒錯,就是那一個被各大世家拿來口頭教育孩子的完美楷模,嵇允。

我向來都隻聞其名,未見其型。一直都以為,嵇允會是一個和國子寺太傅一樣,古板又無趣的小大人。

結果第一次見麵,就徹底粉碎了我的這個印象。

那是我去國子寺的第一天。起床時,因為不情願,故意拖著時間。等來到了國子寺外,看著那麵靜悄悄的高牆,就開始後悔了。

於是我讓香桃和小蝶帶我繞到了後門——我已經打聽過裡麵的布局了。從後門進去,再經過一片荷花池,可以從不起眼的小門進入學堂。不會被太傅看見。

後門關著,牆也很高,不過,爬樹、爬牆這些事,從來都難不倒我。

在香桃和小蝶的幫忙下,我輕巧地落了地。正以為沒人看見我時,一抬頭,我就發現,前方那株茂密如蓋的樹下,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芝蘭玉樹,烏眉墨發,清冷英逸的少年。手執一卷書,立在樹下,似乎是在這裡看書。

但是,當他抬頭,那一雙幽深而憂鬱的眼眸望過來時,我卻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種麻酥酥的感覺,覺得他是故意等在此處的。

——一直在等我出現,等我走過去,跟他說話。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我掐滅了。

這麼想就太過自作多情了,一定是這人長得太好看的緣故,那雙眼睛也是狹長的桃花眼,很容易給人含情脈脈的錯覺。

這個時間,世家子弟們,應該都在裡頭聽學。這個人雖然和我年紀相仿,卻不用受此約束,公然在外遊蕩,又是我沒見過的麵孔,應該不是俞家哪個宗室的後代。很有可能是國子寺的人。

好在,這人沒有大呼小叫,叫人過來的意思。很上道。我對他露出了笑容,趁他怔愣的一刹,假裝沒看到他,跑掉了。

到了下午,我在學堂上見到了這個家夥,驚得差點兒滾到了桌子底下。

原來這家夥就是傳說中的嵇允。

年紀輕輕,就因才貫二酉,學識淵博,在國子寺中擔任直講的那個嵇允。

他站在太傅的身邊,有許多傾慕欣羨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在勾名冊的時候,他仿佛早上沒有見到我,態度很平靜。

奇怪了,不是說這個人很鐵麵無私、不近人情的嗎?怎麼會對我放水?

過了一段日子,我從一開始懷疑是自己自戀,到終於肯定,嵇允對我有些特彆。

特彆溫柔,特彆耐心。甚至,我敏感地感覺到,他對我的態度,有一絲幾乎沒有原則的寵溺,與低聲下氣的討好。

可惜,我這個人有個怪毛病,誰對我殷勤,我就越不愛靠近誰。況且我們隻認識了不久,說不定他抱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嵇允大概感覺到了我的警覺和抵觸——比如說,故意裝聽不見他叫我,招呼同齡子弟去玩絕不帶他,一下學就腳底抹油跑掉。他很有自知之明,默不吭聲地退回了原處,沒有再試圖靠近我。

隻就是有幾次,我呼朋引伴,興高采烈地叫人去玩,回頭就會看見嵇允站在遠處,那雙古井般的眼眸,靜靜地凝望著我。被我一看回去,他就會低下頭,片刻後,轉身離開,背影很落寞。

怎麼看起來那麼可憐啊。

不理他,好像成了我的不對。

有一次,我的良心實在過意不去,第一次開口,邀請他一起去了馬場。

嵇允那一刻很高興,我覺得他的眼睛似乎都瞬間亮了起來。我也第一次看到了他在馬上的英姿,原來他的馬術那麼好,怪不得去年春獵時會拔得頭籌。

打開了豁口,漸漸熟悉起來之後,我發現,其實放鬆了享受嵇允的“放水”也不錯。

嵇允嚴於律己,對於外人,也很有原則。唯獨對著我時會時刻讓步。

比如他從來不會嗬斥我上課不專心,看見了我遲到早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跟先生告狀,說我功課沒完成。隻會在事後留下我,耐心問我哪裡聽不懂,打算教我,明目張膽地給我開小灶。

這讓我感到有些竊喜,同時也很困惑。於是就旁敲側擊,問他為什麼。

嵇允似乎並不意外我會這樣問,而且,仿佛還有一種“終於等到了”的欣慰感。

可回答時,他又賣了個關子,凝視著我,說:“你以後就會懂了。”

等於什麼也沒說。

故作高深。

我無趣地想,接著,又閒聊著問他——像他這種滿腹經綸的人,會不會覺得彆人(尤其我)很笨?

嵇允聽了,就放下了筆,轉過來看著我,認認真真地說:“不會。”

那語氣怪鄭重的。他還安慰我,說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如果我真的不愛學習,也沒關係,隻要開心就好了。況且我還那麼擅長馬術呢。

這話我愛聽。

我心情好時,就會畫畫,存心逗他,有時候畫的還是不正經的畫。嵇允第一次收到時,反應也很奇怪,雙手拿著,怔然看了很久,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說我胡鬨。抬頭時,眼眶似乎有點紅,仿佛有淚光在其中浮現了一刹。

之後,他就將我那幅塗鴉,鄭重地藏進了一個匣子裡。

頗有一種將垃圾當成寶貝的意思。

因為嵇允平時脾氣太好了,所以,他唯一的一次發火,顯得非常可怕,讓我現在都忘不了。

那是發生在夏天的事。

那個尋常的日子,國子寺裡,光天化日之下,進了蒙麵的賊人。逃跑時,他將坐在池邊石欄上吃西瓜的我推進了水裡。大概是為了轉移那些追兵的注意力,讓他們來救我,而無暇去追他吧。

可惜,他挑錯人了。

我娘——靖王妃的祖地是江南,我的水性從小就好。在清澈的水裡,還可以睜開眼睛。

國子寺的池子那麼淺,水又是靜止的,所以,摔下去後,我隻是有些吃驚,並不覺得驚慌。

見到遠處那些人一邊緊張地大叫著“郡主落水了”,一邊跑來的樣子,我起了玩心,故意裝作溺水,大吸一口氣,放鬆了四肢,讓自己臉朝下,漂浮在水中,隨波逐流,一動不動。

沒過多久,我就聽見了岸上麵,傳來了一陣粗重的喘息聲。應該是有人率先衝到了池邊。依稀聽見遠處有人大叫:“嵇公子!”

在這一陣嘩然的驚叫聲中,來者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水,嘩啦一聲,水花四濺,奮力朝我撲來。我莫名心慌,打算起身不玩的時候,胳膊就忽然被人用力地拽住了,拖出了水麵。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嵇允。

平日裡那張溫和清冷的麵具,在他的臉上裂開了。

我的手臂被他掐得很痛,也是第一次,從他那張泰山崩於前也不變色的臉上,看見了恐懼,還有更多我看不懂卻很沉重,很壓抑的情愫。

以前腹誹他是小大人,但我心裡其實並不真的那麼覺得。隻有這一刻,我仿佛看見了一個披著年輕的軀殼,內裡卻已遲暮的千瘡百孔的靈魂。

被送到了休息的地方——嵇允的房間後,我換好了衣服,從內間出來,看見嵇允,壓不下那種乾了壞事的心虛感,拉了拉他的衣袖,訕訕地說:“嵇允,你不生氣了吧?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

嵇允沒說話,靜靜地看著窗外。

他白皙的麵容上,剛才那種讓我害怕的神色,已經消失了。

被我晃了兩次胳膊,嵇允才低頭看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我在他欲說還休的哀傷表情中,敗下了陣來,主要是我不舍得美人露出悲傷表情,便很沒有骨氣地發了誓:“好吧好吧,我以後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讓你們擔心了。”

真是美色誤人啊誤人。

嵇允隔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按下的我亂動的手:“坐好。你餓不餓?”

“有點。”我誠實地點點頭。

嵇允笑了笑,起了身。我的目光追隨著他,看到他打開了房間角落的一個暗格,從裡麵搬出了一個藤箱,一打開,裡麵滿滿的都是零嘴。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直講才有的休息房間裡藏了那麼多好吃的。而且,奇異的是,這裡麵的都是我愛吃的零嘴。

嵇允會讀心術嗎?難道他提前打聽了我喜歡吃什麼?

嵇允摸了摸我的頭,柔聲回答:“都是給你的,隨便吃。”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我突發奇想,隨口問:“難不成我第一天來國子寺,從後門翻牆進來,也是你預料到的?你該不會是故意等在那裡,守株待兔的吧?”

說完,我就覺得很好笑,自己先笑了起來。

嵇允看著我,非但沒笑,還點了點頭:“是。”

我的笑聲止住了,跟見鬼了似的瞪著他。

“我從清晨開始,就在那裡,等著你出現。”嵇允輕聲地說:“不敢離開半步,怕會錯過你,也怕你看不到我。從清晨,一直等到中午,差點以為你不會來了。好在,你最後還是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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