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著零嘴,不太相信他的話。
雖然嵇允的確很厲害,但總不至於連未來——比如我會在那天翻牆進去也預知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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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的事情瞞不過爹娘,我回家後,被爹娘輪番教訓,還被關在了家裡,老實了好些天。
嵇允每天都會托香桃和小蝶送些東西給我,有些時候是吃的,有些時候是解悶的小玩意兒,還有親筆寫的信。
仿佛一個出門在外,每天給夫人彙報行蹤的丈夫。
他還會給我買城東的老胖頭家的糖畫。
我最愛吃他家的糖畫。不僅糖放得夠多,也不會粘牙。
當然,好吃也意味著難買到,這一家店,通常都要排很長時間,才能等到。小蝶有一次好奇地問過,原來嵇允是自己去排隊的。
怎麼可能。他肯定是打發小廝去買的。
不,更重要的是,我都不知道香桃和小蝶是什麼時候被他買通的。
幸好嵇允沒做什麼壞事。
不僅不壞,我有時候覺得嵇允對我,比我爹娘對我還縱容。
可有些時候,我又會覺得他很像狡猾的狼,天天送我雞腿,隻是為了讓我放下警惕,讓他更進一步。
回到了國子寺後,我才發現,因為上次的賊人事件,國子寺巡邏的侍衛換了一批,變成了皇宮禦林軍直接來巡邏。
自從巡邏者換了人以後,開始有些怪事在我身邊發生。
比如說我那張四條腿有一條不穩的桌子,我還沒叫人來修理,就發現有人默默地將那條鬆脫的桌腳擰緊了。還有,休息後回來,我的桌椅總是擦得乾乾淨淨的。
我很好奇是哪個田螺姑娘在做這些事,故意裝作不知道,然後殺了一個回馬槍,成功地讓我逮到了對方。
——不是田螺姑娘,而是田螺少年。
那是一個膚色黝黑、虎目炯炯的禦林軍少年,未語臉先紅,被我逼問了幾句,才說自己的名字叫“穆函”,幾個月前,在宮中被我救了一命,所以想方設法地報答我。
我看他沒有惡意,逗了他幾句,就放走他了。
不久之後,國子寺又迎來了一個怪人。
這個怪人叫做蕭景丞。大有來頭。
他爹名叫蕭齊。蕭齊大將軍,是周朝威名赫赫的戰神。作為武將的兒子,蕭景丞是在黃沙漫天的邊關摔摔打打著長大的,以後肯定也要繼承他爹的衣缽。
我聽過他的名字,也在宮宴上遠遠看過他的臉。和嵇允完全是兩個極端的氣質,冷硬,鋒利。
聽說,這家夥當年鬨死鬨活地要去邊關,今年卻跟中邪了一樣,鬨死鬨活要回來舒城長居,還主動要求進國子寺,讓所有人都大跌下巴。
為什麼?因為這就和嵇允突然棄文從武,跑到邊關去,天天脫掉上衣,揮汗如雨地跑操爬杆一樣驚悚。
不過,久了就發現,蕭景丞這人不拘小節,性格豪爽,還是挺好相處的。
他跟嵇允那種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類型,完全不同。喜歡一個人時,會寫在臉上,寫在他熱切的、討好的目光中。
就像一條哈嗤哈嗤吐氣、還會搖尾巴的大黑狗。
他對我太主動了,我確信自己這一次沒有自作多情,很是彆扭。
嵇允和他的關係,也是奇奇怪怪的。
第一次見麵時,他們站在院子裡,望著對方。空氣裡仿佛彌漫著濃濃的、冰冷的敵意。之後相處時,也總是劍拔弩張,波濤暗湧。
有時候,我又覺得他們是談得來的朋友,總會在一起談論一些我聽不懂的事兒。
不知道是詭異還是巧合,每一次,他們議論完一些高深莫測的話題後的不久,朝廷都會動蕩一番。宗室和官員們,會有翻天覆地的洗滌。
唯有嵇家與蕭家,在顛蕩中仍可以保持屹立不倒。仿佛在這兩個家族中,都有著未卜先知之人,可以預知吉凶,領航著這兩艘大船,在波譎雲詭、驚濤駭浪中,劈波斬浪地前行。
有時候,這兩個家夥,也會因為一些無聊的話題爭論不休,互不相讓,還讓我來評理。這讓我打心底覺得,他們就是兩個缺根筋的弱智。
什麼少年卿相,什麼將軍之子。
根本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子和第二號大傻子。
還有一些時候,他們嘴裡會冒出我不認識的人名。比如說,“連燁”這個名字,我聽都沒聽過。嵇允和蕭景丞,卻可以瞬間明白彼此的意思,並達成一致。
“……連燁?”
“我來解決。”
“嗯。”
這類對話,不時就會發生,就跟打啞謎一樣。
難道傻子和傻子之間,會有心靈感應?
我問過嵇允這個問題,他沒有正麵回答。等嵇允不在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了蕭景丞:“你們兩個為什麼老是不對盤啊,是不是前世有仇啊?”
蕭景丞看了我一眼,說:“是啊。我們就是前世有仇。”
我:“?”
“上一輩子,嵇允殺了我。”蕭景丞垂眼,仿佛浸入了久遠的回憶中,頓了頓,語氣有了一絲絲的得意和哀傷:“不過,他也不算是贏家。因為他和我一樣,都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並且,在餘生的每一天,都會後悔最初做過的許多事。”
我敷衍地支著腮在聽。心裡卻在想——人就算有上輩子,也該在喝孟婆湯的時候就忘記了啊。
不能說就算了,和嵇允一樣乾脆彆回答就好了。何必編個鬼故事騙我?難道蕭景丞以為我會信?
等這一年過去後,我離開了國子寺。沒過多久,悚然的事發生了——嵇家和蕭家,都向靖王府求親了。
我躲在屏風後,聽那兩個笑得像花兒似的媒婆,對我爹娘說什麼“窈窕淑女”、“靜女其姝”……這一類根本和我牛頭不搭馬嘴的詞,眼珠子都要滾出來了。
要不是我爹確實隻有我一個女兒,我肯定會懷疑他們找錯了人。
我當天晚上就收拾了包袱,留下香桃給我拖延時間,隻帶著小蝶,偷偷溜出了家門,決定去我娘的祖地——風光秀麗、婉轉多情的江南,躲……不,玩上一段時間。
三日後,在驛站裡,我就“出師未捷身先死”,錢袋被人順走了。我們沒有出門經驗,不知道錢要分開裝,正要灰溜溜回家時,就在驛站門口,被策馬趕來的嵇允攔住了。
“聽說郡主要去江南休養一段時間。正好,我奉命去江南探查鹽引貪墨一案,可以護送郡主一程。”
我之前也聽爹說過這個案件,可要去查案的人,不是嵇允的父親嗎?
嵇允不慌不忙地說:“父親身體不適,由我代他先行一步。”
以前他和蕭景丞,總會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各種有我的地方,今天少了一個,還挺新鮮的。我問:“隻有你知道我出來了嗎?”
“蕭景丞也知道。”嵇允幾不可見地輕輕勾了勾嘴角:“不過,蕭大將軍不會讓他胡來的。”
我:“……”
這蔫壞蔫壞的笑容,怎麼覺得蕭景丞被禁足了,和他脫不了關係呢?
嵇允笑道:“江南之地確實是一個遊曆的好去處。郡主可願讓我護送你前往?”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許提求親的事。”
嵇允好脾氣地說:“那是自然。”
那好吧,去江南躲一段時間,也比回舒京麵對一雙媒婆的虎狼夾擊要好。況且,嵇允學富五車,和他同行一定不會無聊。
我權衡一番後,矜持地點頭,接受了嵇允的同行邀請,在他的注視中,將手遞了過去。
嵇允很高興地笑了起來。
隻是,才剛上路不久,我們就被一聲怒吼喝住了。後方沙塵滾滾,蕭景丞仿佛一隻脫韁的野狗,騎著馬,背著包袱,追了上來。
他拉住了韁繩,停穩了以後,首先是對我笑了一笑,隨後,就轉頭,惡狠狠地對嵇允說:“你以為你的伎倆能關住我幾天?!”
嵇允風清雲淡地看著前方:“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聽不懂沒關係,這一趟我跟定了。”
我:“……”
看來,前路注定多災多難。還是等我抵達了江南再繼續寫後麵的事吧。
(番外·如有來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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