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尋常的靜謐午後裡發生的事,俞鹿從頭到尾,都毫不知情。
隻是那位苒苒姑娘,再也沒有在她或者阿恪的麵前出現過了。
眨眼間,俞鹿就在昆西待了差不多兩個月。
她父親也是夠狠心的,說將她送來昆西反省,就真的完全不管她了。
期間,俞鹿隻與母親通信過兩回。
俞夫人性情柔弱,出嫁前,也是有錢人家裡養尊處優的小姐,因為成長環境,思維也脫不出封建社會的那一套。嫁人前就聽從父母安排,出嫁後就聽從丈夫的話。此次,俞鹿當眾潑了未婚夫一臉酒。俞夫人雖然不似俞老爺那樣大動肝火,但內心其實也有些埋怨女兒。
她很滿意自己和丈夫給女兒選擇的這位未婚夫,覺得雙方的家世、相貌,樣樣匹配,也希望這樁婚事能成。在俞夫人的心目中,俞鹿嫁過去,當個無憂無慮的富太太,一輩子被養在家裡,就是最幸福的後半生安排了。
因此,在信件裡,俞夫人的言語間雖然在給父女關係調和,但基本都是在勸俞鹿彆那麼倔強,早些回來,好好與爸爸溝通一下,彆真的將姻緣攪沒了。
兩封信都是這樣。俞鹿看得心煩,揉皺了信紙,連回信的動力也沒有。
照她母親的說法,回去以後,婚事恐怕就要提上日程了。她巴不得婚約攪沒呢,更加不想回去了。
昆西這裡雖然無聊了些,日照也強,可起碼自由。
而且,前段時間,池聿明突然跑來,也不算全是壞處。他帶來了很多省城的特產。在失魂落魄地離開時,也沒有帶走這些東西。
俞鹿毫不客氣地享用了他帶來的彈簧床墊,夜晚總算不用被硬板床硌得腰酸背痛,能睡個安穩覺了,在昆西也更能待得住了。
眨眼,天氣就徹底入冬了。
昆西村寨的人每隔一段日子,尤其是在大節日前,如有需要,都會去山下的昆西縣添置必須的東西。來了兩個月,俞鹿的顏料已經用完了,聽說過幾天,村寨裡有年輕人要下山去,她就要阿恪也帶她下去轉轉,她要親自去選顏料。
到了那天,他們大清早就出發了。快到中午時才抵達了縣裡。
換了在以前,俞鹿肯定看不上這樣的小地方,眼下卻覺得這地方是前所未有地繁華。這就是憋久了的後遺症。
看路人的相貌特征就知道,這地方還是昆西人多,徜徉在空氣裡的話語,十有八九都是昆西的土話,偶爾有一兩句漢語飄進耳朵裡。
和畫具有關的店鋪,縣裡有好幾家,位置卻南轅北轍。
俞鹿在這方麵從不馬虎,非要全部看完,拽著阿恪逐家去看。就和其他人分頭行動了。
到了下午,兩人在一家畫具店的門口與白天的同伴碰上了。對方正在搬重物上車,缺乏人手,看到阿恪,眼前一亮,呼喊他來幫忙。
阿恪遲疑了一下。俞鹿正趴在了櫃台上看顏料,隨口道:“你就去唄,一小時後回來接我。這家的顏料還不錯,我要慢慢選。”
俞鹿剛才在每家店都停留了許久,這店鋪的掌櫃是熟麵孔,又光天化日的,自然不會有危險,阿恪就點了點頭,最後看了她一眼,便走出去了。
俞鹿選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和自己之前用的最相近的畫具替代品。然而,店麵這裡卻沒有她想要的顏色,還缺了勾線筆。
那掌櫃有個七八歲的女兒,會說一點漢文,紅著臉,殷勤地和俞鹿提出,可以馬上去取貨給她。
俞鹿慣常是懶得動的,不過在店裡坐了半個小時,她屁股都坐酸了。又難得下山一趟,便主動說:“我跟你一起去吧,隨便走走。”
那小女孩有點兒受寵若驚:“好、好的。”
庫房距離店麵有一點距離,中間須得穿過幾條巷子,才進了一個小院。
俞鹿抬頭看了一下環境,意外地問:“這不是鎮子裡投宿的旅店後院嗎?你們家的倉庫在這?”
小姑娘解釋說這是她姑父的客棧,不過從中挪了兩個房間給她的爸爸當貨倉而已。
俞鹿這才打消疑慮。
房間門一打開,裡麵果然是一排排的貨架,顏料、畫紙的味道撲麵而來。小女孩搬了張凳子給俞鹿坐:“請等一下,您可以坐一坐。我馬上進去找給您。”
俞鹿點了點頭。等女孩跑進架子後麵之後,她就背著手,在貨倉裡麵有些好奇地走了一圈,覺得空氣悶,地方也窄,就走到了走廊上。
可還彆說,這間小旅店的後院布置得還挺彆致的,栽種了很多植物,是典型的中式建築。
俞鹿仰頭,欣賞著沐浴在陽光下的那一扇扇窗戶的雕花,慢慢走著,路過一扇圍牆時,忽然聽見了裡麵有人在說話。
本來還漫不經心。冷不丁地,有某些字句飄入耳中,俞鹿瞬間停住了。
裡麵有兩個男人,在說洋文。
在昆西,這樣的話根本沒人能聽懂,不巧的是,俞鹿有留洋背景,雖然裡麵的人對話口音很重,俞鹿也聽明白了大致的內容。
他們說的是……
俞鹿屏住了呼吸,心跳漸漸加快,仿佛某種不祥的音律。有冷汗從額角淌了下來。
她直覺自己不能再細聽下去了,否則會被卷入危險事件中。正打算不發出任何聲音,悄悄退走時,裡麵說話的聲音,卻猛地停了下來。
空氣裡隻剩下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俞鹿一僵,目光看到了窗戶上被陽光照得金黃的窗紙,以及自己的影子。
不好!是陽光暴露了她,讓裡麵的人發現窗戶外麵有人了!
下一瞬,門就砰地被打開了。從裡麵衝出了兩個陌生的男人。
若是給俞鹿多一點思考時間,或者多幾年的閱曆,她或許會克服恐懼,選擇立定在原地,裝作聽不懂洋文,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在短短兩秒的變故中,她做了一個正常人都會有的本能的反應——臉色劇變地退後了好幾步。
兩個男人一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她很大可能聽得懂了,凶狠地撲了上來,一個抓她的手臂,一個則死死地捂住了她的鼻唇。
……
不多時,房間門就關上了,隻在地麵留下了淩亂的腳印。
院子外,一棵樹木後,那畫具店的小女孩藏在了那裡,瘦小的身子在驚恐地顫抖,臉色青白地盯著那兩扇門。忽然轉過身,狂奔向了來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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