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大考日期的臨近,化育堂內往來的弟子突然就多了起來。
每日都可以看見衣著不同,年紀各異的往屆外門弟子沿著山道上來。
他們有些穿著道服,一派仙風道骨。也有些龍行虎步,做江湖人打扮。有人青春年少,芳華正好;也有人兩鬢斑白,夕顏遲暮。
一個挑著擔子,風塵仆仆的大漢邁進化育堂的大門,喊住了手拉手出來的穆雪幾人,“師妹,勞駕。我是來參加大考的,敢問今期的點卯處在何地?”
穆雪將地方指給他看。
那大漢笑著點頭稱謝,挑著一堆淩亂的生活用品過去了。此人須發虯結,衣服上還打著幾個補丁。要不是沒有符玉之人上不了山頂,穆雪幾乎不太能相信,他也是歸源宗的弟子。
又有一穿錦圓著冠,足登金縷靴的白胖男子,滿頭是汗走上山來。他看見夏彤等人,笑眯眯地打躬作揖,“在下前來參加這一期的大考,勞煩幾位師妹給指路。”
從此人的衣著打扮來看,絕不僅僅是普通的富貴之家。當時出身王侯世族,鐘鼎豪門。平日裡這樣的人是絕不可能對穆雪這樣的小姑娘如此禮遇的。
可是進了山門,不管在山外是什麼身份,如今也不過是同門師兄妹。少不得彼此禮重,特彆是對這些新入門,未來可期的小師弟師妹。
“怎麼辦?我突然有點擔心。”圓子打了個嗝,“我們會不會也這樣,到了頭發都白了紀還進不了內門?”
“就算進不了內門,我也隻呆在山上,不想回家。”夏彤看著人來人往的庭院,露出了和年紀不符的憂傷神色,“我就在山上住一輩子,將來也不打算嫁人。隻要我還在這裡,家裡的人就會因我而感到榮耀,我娘她,也能過得好一些。“
夏彤的母親是從小被買到家裡的童養媳,婆婆刁鑽,丈夫粗魯,下麵還有一大家兄弟,日子過得很艱難。
“張二丫,夏彤,你們家裡來人了,在山下衝虛觀等著呢。快去看看吧。”一位師姐從山腳下的衝虛觀上來給穆雪和夏彤傳話。
臨近三年一度的大考,有不少弟子的家人從各地趕來,看望鼓勵自己的孩子。
這兩日,山道上一直人來人往得很是熱鬨。
夏彤十分興奮,拉著穆雪就往山下就跑。
“快,快,小雪。一定是我娘來看我了。”
她踩在青石的台階上,跑得飛快。小臉泛紅,雙目亮晶晶的。
剛剛還在說絕不回家的孩子,其實一心掛念著家人。
穆雪被她拉著跑,連帶著心裡也產生了那麼一點點的期待。
來看望穆雪的是父親,母親和兄長大柱子。
這個年頭,普通人出一趟遠門是一件很困難的事。跨過法陣瞬間就到了九連山,但父母兄弟從家鄉過來,需要跋山涉水,舟車勞頓,來回得耗時一個月有餘,路途中食宿不便,防賊防盜,十分不容易。
家裡的情況顯然好了許多,窮了一輩子的父親如今也穿上了新做的綢子衣服,乾瘦操勞的母親手指上也套了個黃金的戒指撐門麵。
連小鎮都沒走出去過的父母坐在茶室裡,顯得十分局促,手腳都沒處擺放,不安地扯著身上的新衣服。
直到看見,母親瞬間將局促忘到了一邊,一下拉過穆雪的手,來回看了打量片刻,紅了眼眶,一把將穆雪摟進懷裡,
“可想死娘了。看看,這都瘦了。”
張父低聲提醒:“瞎說什麼,二丫是住在仙家的地方,怎麼會瘦了。”
他們出門之前,族長和地方上的官老爺們可是特意前來送行,交代了許多需要注意的場麵話。這個膽小樸實的農民,深深把那些話記在了心裡。
張母急忙抹了眼淚,衝茶室內照顧的修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拉著自己六歲的小女兒左看右看,心裡難受得很,二丫從小就生得白嫩,如今小下巴都尖了,可見在山上的日子也不好過。
雖說是光宗耀祖的事,想到女兒小小年紀,就得給人當徒弟。大柱在城裡當徒弟,且要受師父打罵,女兒想必也是十分辛苦。
終究心裡舍不得,伸手抹了淚。
穆雪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她不太習慣這樣的親近。勉強從母親有力的胳膊肘下鑽出一個腦袋,想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因為剛剛生了一場大病,這才瘦了下來。
她抬起頭,從這個角度,清楚地看見一雙滿是老繭的粗大手指正抹著眼角,那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噙著有些渾濁的淚水。
在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是用這雙粗大的手抱著她,背著她在田裡走來走去。讓她度過了極為悠閒自在,無所事事的一段時光。
穆雪突然就覺得心底升起了一種不忍的情緒,
“我沒事呢,山上吃得很好,天天有雞腿。師父也不打人的。”她學著寬慰親人。
當年,自己養著小山在身邊的時候。小山受了越嚴重的傷,回來就越躲著不想讓她發現。
原來是出於這樣的心情。
有人愛著嗬護著的孩子,就會想要回報那個照顧過自己的人。
讓她無憂,讓她不再傷心。
穆雪趴在母親的懷裡,任憑母親的手輕拍著自己的肩頭。
張母穩定了情緒,鬆開穆雪。努力笑起來,從帶來的行囊裡掏出一個個瓦罐往桌上擺,
“都是你從小愛吃的,怕你在山上吃不著。這是醬瓜,這是鹹鴨蛋,這是糟筍還有新醃的嫩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