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粱既細又濕滑,十分難走。腳下還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但穆雪卻沉住了心,儘全力走得既穩又快,不想拖累到和自己同行的岑千山。
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的腳下,沒有察覺緊跟在她身後行走的那個人,幾乎將大半個遮擋酸雨的石像,都傾斜在了她的頭頂,那樣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周全地沒讓一滴雨水濺到她的身上。
雨勢在他們步入雨簾之後,就開始變大。那看似堅實的石像在雨中變得不堪一擊。泥濘不斷從石像的四周流淌下來,厚實沉重的雕像溶解,變輕,最終再也遮擋不住風雨。
而長長的石粱幾乎還有一半的路程沒有走完。
穆雪開始飛奔,做好了承受痛苦的準備,一雙手臂從後麵伸過來,把她圈進了自己的懷中。
岑千山彎著腰,把小小的穆雪護在自己的懷裡,腐蝕性極強的酸雨打在他的頭上,肩膀,脊背,冒起了一縷縷的青煙。卻沒有一滴能濺到懷中之人的身上。
最開始,他調動體內稀薄的靈力相抗,還能在石粱上迅速飛奔。隨著身上冒起的一縷縷煙霧漸濃,他的腳步也就漸漸慢了下來。
他佝僂著脊背,抱著穆雪,後背濃煙滾滾,慢慢地走在鋪天蓋地的雨幕中。
穆雪被那雙手臂緊緊箍在懷中,動彈不得,昂起頭的角度隻能看見岑千山低垂在自己頭頂上的麵孔越變越蒼白。
她雖然看不見外麵的情形,但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焦急道:“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不要緊的。”岑千山看著她,緩緩衝她露出了一點笑容,“左右都要淋雨,能少淋一個人,不是更好嗎?”
他慢慢地向前走著,仿佛隻是抱著穆雪在雨中散步一般。
邊走邊輕聲說話,那話語像說給懷中的穆雪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個師父,那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我小的時候,她就時常這樣把我抱在懷中,在大雪天裡護著我,慢慢地走回家。”
穆雪在他的懷中,抬著頭一直看著眼前的人。那人額角貼著濕漉的鬢發,眼波迷蒙著霧氣,似乎已經陷入一種不太清醒的狀態。但他依然用那雙有力的手臂,緊緊護著自己,一步一挨,走在淅瀝瀝的大雨中。
“有一次,我發起了高燒,就像是現在這樣,渾身又熱有疼。”他有些迷糊地說著話,“我以為她會把我丟棄。可是她那樣小心地抱著我,把我護在懷裡,走在大雪中,都沒讓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一個可以被守著護著的生命。不是一個沒人要的雜種,也不是一塊任人隨意虐打的抹布。”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愛她。哪怕她不要我了,哪怕她隻對著彆人笑,都沒事。隻要能遠遠看上她一眼……我就很幸福。”
他的眼波中氤氳著秋水,低頭述說著深情款款的情話。
你根不知道我有多愛她。
我愛她。
一直愛著她。
即便是鐵石心腸,被這樣百轉千回的秋水泡著,都免不了泡得軟了。
學會了心疼,會愧疚,會有了那麼一點點想要回應他的衝動。
終於走到了石粱的儘頭,雨幕的邊緣。岑千山把穆雪放在芳草依依的土地上,自己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穆雪幾乎不忍看他被腐蝕得傷痕累累的身軀。咬著牙把他安置到乾燥無雨的草地,給他服藥,為他處理傷口。
“沒事,就是皮肉傷而已。”岑千山笑著安慰她,“我歇一會,很快就好了。”
明明這麼辛苦,他最近卻變得這般愛笑。
穆雪當然知道,如果不是為了護著她,岑千山即便會受傷,也絕不可能傷得這麼重。而自己如果單獨通過,即便絞儘腦汁,也不可能如此完好無損。
“你好好在這裡歇著,我到無儘池去看看。你想要的是什麼,我去給你取回來。”她小心地問岑千山,但她也不確定這麼重要的事情,以如今的身份小山會不會願意告訴自己。
“如果可以,幫我摘一朵碧落九轉黑蓮。”岑千山卻很隨意地開口說了出來,“若是拿不到,也不必勉強。如今,此物對我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了。”
他淡淡合上眼,不再看著穆雪。
仿佛剛剛雨中深情款款,傾述忠腸的人不是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