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卻重入了鐵圍城,白衣無常似乎已經知道了一切,站在那座陰沉沉的高塔前等著她。
那枚金屬製成的心臟放入他空洞洞的胸腔的時候。數條鮮紅的管狀物主動遊移過來,遲疑了片刻,融接上了那顆心臟。
金屬所製的心臟開始一鼓一鼓地搏動起來。發出怦怦的響動聲。
穆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取針線把那胸腔的裂縫仔仔細細縫合。
一滴水打在了她持針的手背上。
無常伸出他蒼白的手臂,抹了一下眼角,慢慢地開口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我的世界裡隻有哥哥一人。我們彼此依偎在一起,心意相連,生活在一片明亮耀眼的火海之中。是神將我們兩一起從那爐火中取出,煉成了如今的模樣。”
“神令哥哥守著無儘池,讓我永鎮九幽塔。雖然我們不能再倚靠在一起,但依舊可以聽見彼此的聲音,看見對方眼中的世界。”他抬起手臂,對著斜陽看指尖上那一點水痕,“我很羨慕哥哥,他有一顆我沒有的心臟,可以像人類一樣,知道什麼是快樂,什麼是痛苦。我天天和他吵鬨,說我也要一顆心臟。”
穆雪啊了一聲:“所以,他就讓我把他自己的心挖出來,送給了你。”
“兄長的視線裡,永遠隻有一片無生無儘的水麵。他時常說羨慕我,說他覺得痛苦。可我沒有心,我不明白痛苦是什麼。”無常慢慢把手按在自己胸口,“今天,我終於明白了。”
他們被製造出來,賦予了使命,千萬年束縛於此地,固守著主人交托的任務。所以他看著人間悲歡喜樂,會心生豔羨。
如今連唯一能回應他的兄長都不在了,他可能更孤獨了。
本來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家夥,現在看起來,又覺得有些可憐。
“你再等一段時間。你兄長他或許能從那片池塘中掙脫,醒過來,再陪你說話。”穆雪安慰道,但她其實對此也不是特彆有把握。
“那裡的情形我都看見了。”白衣無常看向穆雪,“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有時那麼貪婪,有時卻又純粹得很。”
他的手掌朝上,生長出了一朵豔紅色的絲絨花。
穆雪見過這朵花,這花曾化為紅繩,把小山捆束著吊在自己麵前。
“九轉白蓮你沒有拿,就把這一朵給你吧。”他微微擺手,那朵紅色的花便從他的手心脫離,輕飄飄地飛到穆雪跟前。
“此乃――捆仙索。算是謝禮,拿回去吧。”
穆雪伸手欲接,那花卻沒入了她的手心,在她的手背那被淚痕打濕之處,現出了一道漂亮的紅色花形圖案。穆雪心念一動,察覺黃庭之內,心湖畔邊,開出了一朵豔紅的絨朵。
神識所到之處,那花心化為一條紅繩,可長可短,心隨意動,竟然十分便捷。
無常一揮衣袖,把他們重新送入忘川的船上。
穆雪趴在船沿,看著那個孤零零永鎮亡靈之地的白色身影。想說點什麼,又覺得自己過於矯情。
船慢慢離岸,順著忘川飄去。
“誒。我叫苗紅兒,仙靈界歸源宗逍遙峰弟子。”苗紅兒衝岸邊那個白色的身影揮手,“雖然打過一架,但你這個人也不算討厭。以後要是能出來,記得找我們玩啊。”
付雲還說不太出話來,聲音低啞,“逍遙峰,付雲。”
穆雪趕快跟著揮手,白皙的小手上印著豔紅圖案,“小白,我叫小雪。”
岑千山抬手抱拳:“魔靈界,浮罔城,岑千山。勝負未分,改日再戰。”
那個白色的身影聽到這些話,抬起頭來,沿著岸向前跟了兩步,
攜友交歡,離彆為苦。
諸行無常,悲歡喜樂,生滅有時,是謂無常。
人生無常,但旅途有終。
九轉黑蓮和紫心草都已經得到,分彆的時刻也終究來臨。
付師兄和苗師姐站在岔路口拉著小山說了許多話,唯獨穆雪呐呐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山在她的身邊,是一種常態,是一種習慣。她仿佛到了這一刻才意識到兩人將要分彆,再見不知何日。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岑千山在她麵前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
他背對著斜陽,肩染著黃昏的悲涼,目光裡藏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和那點小心翼翼的期待。
“小……小山哥哥,你彆再受這麼多傷了,回去以後要愛惜自己一點,你師父知道了,才會覺得高興。”
岑千山的睫毛垂了下來。
分道揚鑣,穆雪跟著師兄師姐往前走,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
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動不動站在黃昏的陰影裡,目送她們離開,久久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