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不是一樣的人。”卓玉突然說,“你是徐昆對不對?擁有燭龍遍野的心境,卻背叛師門,以身入魔。哪怕曾經我們有過相似之處,如今也早已完全不同了。”
那魔神“徐昆”卻並不生氣,反而淡淡地笑了,“不愧是師兄的徒弟。說話的語氣神色都和當年的師兄一模一樣。倒是令我有些懷念。”
“我早已不是徐昆,成天魔之體,享無窮無儘之壽。丹陽子師兄如今隻怕已垂垂老矣,壽數無多了吧?你跟著這樣無能的師父,不過是消磨時日,白白浪費一身美質良才罷了。”
卓玉眼中燃著怒火,冷笑道,“你叛出師門,整日與這樣肮臟的魔物為伍,活在陰溝一樣的天魔域,連見一點天光,都要用這化身。當真還覺得十分自得嗎?”
這句話不知道哪裡戳中“徐昆”的痛點,他雙眸轉為暗紅,手指化為非人形的利爪:“我眼中所見世界,又豈是你這樣的螻蟻所能想象!”
伴隨著他雙目轉紅,卓玉腹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臟器被人活生生摘取一個,哇一聲嗆出鮮血。
“殺了你眼前的師弟,把他的心臟獻祭給我。”徐昆那筋肉虯結的利爪中,有鮮血從指縫中流出,“否者讓你一點一點在痛苦中崩潰。”
卓玉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縮起身軀。脆弱的五臟六腑被掌控在他人手中,疼得他幾乎神魂潰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身體下的土地隨著魔神的意誌所變幻,山川拔起,大地下陷。他和蕭長歌躺在壁立千仞的懸崖邊緣。
“把他推下去,隻要你輕輕推一把,這樣的痛苦就結束了。”那冰冷的聲音變得溫和,在他耳邊輕聲勸慰。
“何必呢,為了他人忍受這樣的折磨,值得嗎?”
卓玉看著近在眼前的蕭長歌,冷汗模糊了他的雙眼。
有什麼好值得的,我曾經恨死這個人了。從進山門的第一天起,
圍繞在這個人身邊的從來都是那種讓自己深深羨慕的,慈愛和友善,
“看那個孩子,雨澤施布呢,”
“必定是一個惠澤眾生的人。”
“師門之光。”
“好孩子。”
而這些目光看向自己的時候,無一例外不變成明顯的厭棄和憎惡。年幼的自己曾無數次站在陰暗的角落裡,怨恨著這個男人。
他們這樣對待我,為什麼到頭來,我要為他們忍受這樣的痛苦。一陣又一陣的巨大痛苦幾乎掩蓋了卓玉的神誌。
“是的呢,他們這樣對你。為什麼還要你忍耐。現在隻要你伸一下手,這些痛苦的根源就全部消失了。”
那聲音不停地輕輕地在他耳邊蠱惑,挑著他心底最陰暗的一麵,不斷重複擴大。
卓玉大汗淋漓看著眼前的同門師兄弟,那人的手掌上有一個猙獰的血洞,不曾凝固的鮮血還在順著灰黑的土地流淌。
蕭長歌也正睜著眼睛看他,“師兄,死一個,總比全死了的……好。”
他輕輕伸著那鮮血淋漓的手掌,在地上推了一下,翻身便從懸崖邊緣滾了下去。
那隻手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死死抓住掛在了懸崖邊。
懸崖邊緣的卓玉抓住了他的師弟,抓住了自己的那一份良知。
徐昆以盤坐的姿態浮在懸崖上空,支著腦袋看著他們,
“何必要抓著他呢?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修行這樣的辛苦,沒日沒夜起早貪黑,還沒有開始嶄露頭角呢。你真得就舍得死在這裡嗎?”
卓玉趴在懸崖邊,死死抓住手中之人。手臂上混雜的血水混雜著掉落下萬丈深淵。
“我和你不一樣。我們不一樣。”他咬牙切齒,紅著眼眶說。
“那真是可惜了。本來我還挺喜歡你。”徐昆輕輕動了一下手指,山崖崩塌,山頂上的兩個人一齊向著無底深淵墜落。
就在此時,一座六臂三目的大黑天神從地底升起,無影鐵拳如暴雨流星襲向半空中的魔神徐昆
岑千山腳踏燕尾形的飛行法器掠過碎石墜落的山崖,接住掉落中的二人。
他將倆人往就近的平地一放,轉身向那半空中和千機戰在一起的魔神飛去,“你們先走,找地方避一避。”
……
蕭長歌背著卓玉一腳深一腳淺,行走在坑窪不平的黑岩地上。
失去戰鬥力的他們要儘量遠離魔物眾多的戰場,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調息。
卓玉額頭的冷汗和血水,沿著蕭長歌的肩膀滴落了一地。
“師兄,你是特意下來救我的吧?”蕭長歌邊走邊慢慢地說著,他傷得一點都不輕,靈力耗儘,隻能勉強行走。
卓玉閉著眼睛,沒有開口說話。
蕭長歌依舊自說著自話:“其實以前,我一直有些羨慕師兄你。”卓玉睜開了眼。
“從進師門的那天起,大家就總說我是什麼雨澤施布,說我以後能夠照顧很多人。每個人看著我的眼神都充滿著期待。”
“其實我心裡知道,我並不像大家說得那麼優秀,那麼好。”
“在這樣的目光中,我總是戰戰兢兢地活著,不敢犯一點錯,不過做出半點對不起這個名聲的行為。”
“有一次,有人把我辛苦煉了一半的丹爐熄了。我心裡氣得狠,但因為我是雨澤施布嘛,我還不得不得做出寬宏大量,不計較的模樣。換取大家一聲誇獎。”
“可是那一天,我同樣看見你的爐子,被幾個師兄潑熄了火,你卷起袖子,上去就和他們打了一架,把三個師兄全打趴下了。”
“那時候,我就覺得特彆羨慕你。”
“你才是真正的強者。我們這些人,當然,出了小雪師妹,沒有一個人是你的對手。”
“而我,雖然頂著這樣的名聲,實際卻是一個很懦弱的人。”
“我總害怕得罪人,害怕彆人不高興。從來不敢把真正的自己表現出來。”
“你看,這一次出來就發現了。我真是特彆沒用,什麼事都沒辦好。剛剛喜歡上一個姑娘,她就跑了。還連累了師兄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他邊走邊低頭說著話,額頭的汗水在陽光裡閃了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原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卓玉掛在蕭長歌的肩頭,看著掉落在地麵的那一點點水滴,並非隻有我一個人感覺到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