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就後悔了。
天地可鑒,他完全沒有任何一絲嘲笑或譏諷的意味, 用俞長老的發際線發誓, 這純粹是過於驚訝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罷了。
可是,殷銜不是這樣想的。
他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極為可怕,仿佛剝脫了一直以來的假麵一樣,雙目如同淬了毒,帶著令人心顫的陰冷和森寒, 直勾勾地看向斯然。
斯然那個從雲漠背後冒出來的小腦袋, 如同遇到了錘子的地鼠, 啪唧一下縮了回去, 再也不肯露出來一根頭發絲。
他還有半個身子露在了外邊,雲漠見狀, 往旁邊挪了半步,將他嚴嚴實實地擋了起來。
殷銜從胸腔裡發出幾聲詭異的笑聲,整個人臉上的表情格外割裂, 眉毛是微彎的,雙眼在冰冷和溫柔間抽搐般切換, 嘴角僵硬地勾起,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皮笑肉不笑。
他指尖極其輕微的一顫,地上那一坨軟綿綿的球狀物便順著衣袍下擺又滾了回去, 隨後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一般, 一路向上, 重新回到了它應該在的位置。
整個場景無比的詭異, 像是什麼活物在衣服裡麵爬動一樣。
殷銜慢條斯理地抬起手,從肩膀開始,順著衣領往下輕拉,撫平了每一絲褶皺,順帶著將這一身長袍抖鬆了些,漸漸的,那兩團胸也就看不太清楚了。
斯然忍不住又冒了雙機警的小眼睛出來,他覺得,這人肯定是趁這個機會調整那對胸去了。
斯然問寶書:“所以他其實是個女裝大佬?”
女裝大佬有兩個關鍵條件,首先得是男的,其次要穿女裝。
殷銜的那身大紅色長袍看不太出來男女樣式,但那對胸絕對不是常規男子出門的裝扮。
寶書上線:【這要看你怎麼定義男女的了。】
斯然想了想:“我們嚴謹一點,基於人體細胞核內性染色體的差異。”
寶書:【那他暫時還能被歸入男性的範疇。】
“……”斯然真誠發問,“為何是暫時?”
寶書:【誰知道這修真界有沒有能改變性染色體的東西呢?】
斯然果斷道:“你知道。”
寶書:【……】
斯然搓手:“所以有沒有?”
寶書頓時炸了:【你問這個乾嘛!你想變女的啊!你要是想變的話我不介意自掏腰包幫你看看有沒有這種東西的存在!】
斯然大吃一驚,格外痛心道:“原來……原來你一直抱著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寶書:【……】
寶書努力為自己爭辯:【我沒有!性彆都是浮雲好嗎?你看我,我連性彆都沒有!我哪裡會想這種事情!】
斯然:“你沒有性彆?我一直腦補你是個囉裡吧嗦的小正太。”
寶書憤怒:【什麼囉裡吧嗦……我是書!書哪裡有性彆之分!總不能單數頁男的雙數頁女的啊!】
斯然卻早有想法:“我覺得吧,應該是帶書簽線的是男的,沒帶書簽線的是女的。”
寶書:【……】
寶書瘋狂刷屏:【啊啊啊啊啊啊——辣眼睛!我閉頁了!】
識海之中,純黑色封麵的書憤憤地把自己啪唧一關。
然而片刻之後,又悄咪咪地開了一道小縫,幻化出了一條書簽線出來。
斯然:“……”
還真的是個囉裡吧嗦的小正太啊。
廣場那邊,殷銜用他極為高超的心理素質和超乎於常人的微操能力,頂著一張笑容不變的僵硬麵龐,硬是在無數人的注釋之中,鎮定自若地調整好了自己的胸。
做完這一切後,他施施然地放下手,再一次地看向了剛才在寂靜之中不畏強權悍然發聲的斯然。
斯然冒出來的那雙眼睛又縮了回去。
於是,殷銜的目光便落在了將斯然嚴嚴實實擋住了的雲漠身上。
他用極為感興趣的目光打量了雲漠一番,雙目微睜,似乎認出了雲漠,道:“你是信之的徒弟?”
雲信之作為劍宗實力頂尖的那批人物,卻沒有像其他修士那樣廣收門徒,座下唯一的徒弟,就是雲漠了。
雲漠神情不變:“不知殷宗主所言的‘信之’是為何人?”
殷銜眉梢輕挑:“你身為劍宗之人,就算不是信之的徒弟,也應該知道雲信之的存在才對。”
雲漠依舊麵無表情:“哦,原來殷宗主指的是信雲尊者,看來是在下誤會了,隻是劍宗弟子眾多,重名本就常見,殷宗主下次若是提及師父,還是稱呼師父的尊號或全名為好。”
宗門內長老和雲信之關係好,又是平輩,稱呼一下信之也未嘗不可,而殷銜這位絕炎宗宗主,年齡和修為都差了一截,如此稱呼,實在是不妥當。
雲漠的話裡,明裡暗裡透露出來的就是這個意思。
縮在雲漠身後的斯然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還是求生欲發作,險而又險地憋住了。
順帶著悄咪咪地從側邊露出一雙眼睛出來看了過去。
斯然以為殷銜聽了這話會生氣,然而此人反倒是更加熱情了幾分,渾身上下透出一種欣喜之感,眉眼格外的溫和,真要形容起來,就是硬生生給自己凹了一種賢惠的氣質。
“原來是信之的徒弟啊,”殷銜笑眯眯地看著雲漠,“小小年紀,修為倒是不錯,你應該還未百歲吧?絕炎宗內有特殊的靈泉池,可以活絡筋骨,淬煉□□,下次有空,就來絕炎宗試試啊。”
雲漠連眉梢的弧度都沒變化半分:“不勞殷宗主費心了。”
殷銜在雲漠這裡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也未生氣,反倒是收回目光,自顧自地清理起地上那一片血跡和碎肉起來。
這絕炎宗,聽名字似乎是個以火係修士為主的宗門,但實際上全宗卻均為水係,絕炎之絕字,意為斷絕,從這取名之上,就能看出這個宗門不太好惹。
殷銜輕描淡寫的打了個響指,地麵上便湧出無數流水,片刻之間便將那灘血跡衝洗得乾乾淨淨,而那些碎肉,不知被他收到了哪裡,也是不見了蹤影。
做完這一切後,他才又抬起頭來,溫聲念道:“戚長老。”
戚封腰間的青色長劍不住地低鳴,似乎是感受到了殷銜的危險之處,戚封也麵色微沉,以他的見識,雖然不至於被剛才那場景嚇到,卻也對殷銜的感官又惡劣了幾分。
此人當真是……格外的殘忍且危險。
殷銜又道:“不知信之他在何處?舊友來訪,連他的麵都見不到,實在是太讓人傷心了。”
戚封沒去問這舊友是和含義,隻是覺得殷銜對雲信之如此執著,這其中定有蹊蹺。
他按上腰間的玉符,打算給雲信之發個訊息,同時神情淡然地回答道:“信雲尊者早已卸下劍宗長老職務多年,平日裡多不在劍宗領地,殷宗主這番話,怕是有些為難人了。”
在這修真界內,修為達到了元嬰的便可稱作真人,到了分神期的可成為尊者,其道號可由自己取,可以由長輩賜予。
雲信之嫌麻煩,直接將姓名中的兩個字倒了過來,當作是道號了,便有了信雲尊者這個稱呼。
殷銜微笑:“信之前段時間才受傷回了劍宗,如今卻不在劍宗之內?”
“這就不勞殷宗主費心了,”戚封用了句雲漠剛才說過的話,隻是語氣裡難免帶了點不滿,“信雲尊者如今還真的不在劍宗,你若是想找他,不妨去那北——”
話音未落,遠處一陣破空之聲傳來。
雲信之踏著他那把通體火紅的長劍,一路疾飛而來,甚至帶出了長長的虛影,遠遠望過去,宛如一道燦爛的火焰一般。
離地麵還有數米的時候,他便跳劍而下,精準地落在了戚封的身旁,半空中的火紅長劍嗖得一下自行歸鞘。
雲信之微笑道:“我來了。”
戚封:“……”
戚封的臉色比對上殷銜的時候還要差,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你怎麼來了?”
你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
我們倆也算認識了幾百年了,怎麼這默契還能負向增長的呢?
雲信之微愣:“奇怪,這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之前殷銜剛到劍宗之時,戚封就給雲信之發了訊息。
雲信之明麵上雖然未擔任什麼劍宗職務,但他曾經也是劍宗執法堂的長老,戰鬥力絕對一流,戚封喊他過來,主要是為了以防萬一,畢竟這絕炎宗在外名聲就極為詭異,不可掉以輕心。
而當時,雲信之正在覓法堂內感悟劍術,耽誤了一點時間,等接到訊息後,便立即飛劍前來,巧而又巧地趕在了這樣一個時刻。
戚封簡直是要窒息:“我讓你來你就來了?”
“你這話說的,”雲信之無奈地笑道,“那我可記好了,下次你再讓我來,我可絕對不來了啊。”
戚封和雲信之關係極好,說起話來也是十分的隨意,一旁的殷銜看得眼都要嫉妒紅了。
他陰陽怪氣地插了句嘴:“看來戚長老對宗門內事務還是不夠關心呢,連信之在不在宗內,都給弄錯了呢。”
殷銜此時的聲音倒是偏向了正常的男聲,卻依舊詭異,雲信之猛然間聽到這樣一個聲音在念著自己的名字,心裡頓時嘶了一聲,聞聲便望了過去。
然後,便有些不忍直視地微微移開了目光,一直到殷銜再次說話後,他才又看了過去。
殷銜不滿道:“信之,你怎麼不看我?”
雲信之此人,是一個比較標準的劍修,自帶了劍修窮直愣的三大特質,哪怕前些年跟著燕芝後麵陶冶了百餘年的情操,但這刻在骨子裡麵的特質,卻不是那麼容易改得掉的。
殷銜此時滿臉楚楚動人的嬌弱之色,一雙眼眸中的淚水欲落不落,雙眸忽閃忽閃,雖然那張臉依舊僵硬得厲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情感真摯了幾分,竟有了幾分惹人憐愛的意味。
雲信之卻擺了擺手:“這位道友,還請好好說話,你一直朝我眨眼,我也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意思。”
殷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