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然頂著自己年幼身體，天空中響起一聲驚雷，巨大閃電照亮了半片天空，雨下得更急了，小顧淩單薄身子在雨中輕輕顫抖，一雙黑白分明眼睛卻直直地盯著小斯然。
斯然輕輕往前踏了一步。
小顧淩還沒到竄個頭時候，這個年紀他們倆差不多高，斯然抬起手，拍了拍小顧淩腦袋，幫他拂開一縷黏在額前發絲。
小顧淩眼中緩緩地有了神采：“他們把我劍給折斷了。”
斯然放下手。
小顧淩繼續道：“他們打了我，說我是沒爹沒娘，沒人要。”
斯然看著他迷茫又難過雙眼：“那你打回去了嗎？”
小顧淩道：“沒有，我為什麼要打回去？”
為什麼？
斯然沒想到顧淩小時候這麼愣，居然能問出這種問題。
“你一直任由他們打，那些人會以為你好欺負，會一直這樣下去，甚至越來越過分，”斯然想起之前三魄在仙昀宗被欺負事情，以過來人身份道，“麵對這種情況，你要學會反擊，那些人都是撿軟柿子捏，你強硬起來了，他們才不敢打你，知道嗎？”
小顧淩沉默了好久。
他像是在經曆著什麼深沉思考，眼眸中情緒陡然間鮮活了起來，好半天，才伸出手抹了一把臉上雨水：“我知道了。”
下一秒，斯然眼前場景又是一陣變換。
他又從小斯然體內出來了，重新變成了之前第三視角旁觀模式。
而記憶畫麵中，失去了斯然控製小斯然依舊麵無表情，他打著傘繞過了顧淩，繼續他日程表上逛圈大業。
斯然站在旁邊，注意到了小顧淩逐漸變得堅定眼神。
他心中本來挺欣慰，然而在想到某個關鍵點時，卻微微一驚：“等等，如果我這不僅僅是在單純回憶裡客串了一把，而是真正參與到了過去，那……那該不會是因為我，曾經傻呆呆顧淩才變成後來那個樣子吧？”
寶書涼涼：【說不定呢。】
之後記憶證實了他不妙想法。
小斯然和小顧淩相處時間並不算多，但每日也能碰上一兩麵，斯然就這樣看著小顧淩在那日他附身小斯然談話之後，以一個極快速度脫去了軟萌外表，整個人氣勢一點點展露了出來，開始染上了桀驁、嘲諷以及陰陽怪氣。
一直到某一天，小顧淩握著長劍，在小斯然屋子前停留了一會，冷笑了一聲道：“哼，那群欺軟怕硬，被打了就知道喊爹，抽他們一頓都算是輕。”
斯然：“……”
這熟悉語氣，是那個顧淩沒錯了。
當年傻呆呆小顧淩終於完成了向爆炸蘑菇轉變，希望這一切不是他鍋……
眼前記憶飛速流逝，場景變幻，小斯然一天天長大，小顧淩逐漸走向了另一條見誰懟誰誰碰砍誰不歸路，一直到後麵斯行風壽元將儘消息傳來，斯然神魂歸位，這段記憶便戛然而止，眼前場景重新歸於一片白色。
斯然輕輕呼了口氣，再一次轉身時候，周圍場景又一次變幻。
熟悉水泥路在眼前伸展開來，周圍是有些破舊小樓房，路兩側稀稀拉拉長了一排常青樹，天上是灼灼烈日，街邊小店內，有小孩趴在冰櫃前，捏著一塊錢硬幣，伸手拿出了一根冰棍。
這是現代世界，二十多年前現代世界。
斯然垂下手下意識捏緊，他怔怔地看著眼前場景，有一些被埋藏在記憶裡麵，埋在很深很深地方過去，被這樣一個驕陽似火夏日給烤開了表麵堅硬壁壘，從縫隙裡麵漏了出來。
他幾乎是慌亂著扭過頭，去尋找著某個身影，在觸及路邊一個瘦小身影時，停住了。
這是現代世界中，六歲時小斯然。
比起修真界小斯然那身破破爛爛衣服，現代世界小斯然卻好不到哪裡去，一件寬大不合身短袖T恤，下身一條肥大褲子，腳上踏著一雙開了膠涼拖，頭發蓬亂，露出一張沾了灰小臉。
斯然定定地看著小時候自己，半晌，才道：“為什麼又是六歲時候，之前記憶呢？”
寶書：【我也不清楚，或許是紅塵玉不想從出生時候開始重現記憶？】
斯然沉默了。
他自己記憶也是從六歲時才開始，對於六歲之前，完全是一片空白，自從記事以來，他就從未見過父母身影。
六歲時小斯然，是被一隻流浪貓養著。
這聽上去似乎很奇異，但事實就是如此。
小斯然無父無母，穿著不合身衣服站在烈日之下，他一雙眼睛如同修真界裡沒有自我意識三魄一樣，平靜，卻沒有任何神采，宛如一個失去靈魂物體。
這個城市中流浪兒很多，小斯然卻不像他們那樣擅於從各個角落中擠出生存所需資源，他仿佛遊離於整個世界之外，不知道吃，不知道喝。
如果不是那隻流浪貓，他早就死了。
小斯然遇到那隻缺了塊耳朵狸花貓時，它剛生完一窩崽，卻沒有一隻活了下來，所有小貓崽子都被小區內玩鬨小孩子弄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隻狸花貓便將小斯然當成了自己孩子一樣，一直養著他。
狸花貓對於生存很有一套，它跟在小斯然身旁，見小斯然不吃奶，就去抓了老鼠推到他麵前，橘黃色貓爪拍著小斯然腿，讓他吃東西。
小斯然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看著地上死老鼠，正要拿起來吃，有路人看到了，連忙把死老鼠扔到一邊，道：“你這孩子，亂吃些什麼呢？小心得病，彆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
路人離開了，小斯然和狸花貓平靜地對視著。
狸花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從那天開始，它就到處翻著各種能吃東西，從餐廳垃圾桶剩飯剩菜，到便利店扔掉過期麵包。
它逐漸明白小斯然能吃些什麼，不能吃些什麼，專門去翻那些包裝好了，被扔掉過期食品，叼在嘴中，送到小斯然旁邊。
小斯然呆呆、安靜地接受了所有狸花貓送來東西，也是他生命力頑強，隻要有吃，有喝，就能夠這樣活下來。
狸花貓很聰明，它有時候甚至會觀察其他和小斯然長得一樣生物在吃些什麼，會去尋找相似食物。
有時候，它會偷偷溜進小超市裡，叼一袋牛奶或一袋方便麵便飛速地溜了出來，大部分時候是失敗，會被老板打出來，但如果成功了，這便是小斯然難得豐盛大餐了。
在這樣一日一日時光之中，小斯然那雙無神雙眼似乎有了一點變化。
他有時候會輕輕撫摸著狸花貓，有時候天氣不好，狸花貓在給小斯然找到食物後，自己沒有吃，他會留出一半食物，分給狸花貓吃。
他甚至開始主動活著，開始去尋找食物。
那一日傍晚，街邊有一家麵包店在處理當日沒賣完麵包，小斯然湊了過去，麵包店小姐姐見他渾身破爛模樣，偷偷地給了他一小袋餐包。
這袋餐包散發出了香甜氣息，小斯然眼眸微動，表情難得有點開心，他離開麵包店後，甚至小跑了起來，手中塑料袋發出聲響，裡麵餐包在晃動著。
他想和狸花貓分享這次食物。
小斯然跑到了他和狸花貓住地方——一個廢棄公園裡麵長凳，不下雨時候，他會睡在這裡，而狸花貓會團成一團，睡在他懷裡，一人一貓就這樣度過了每一個晴朗夜晚。
然而，當他踏入那個廢棄小公園時，卻隻看到了一灘鮮紅血跡。
幾個半大少年圍在一起，發出了哄笑聲，他們手裡拿著打火機、小刀、繩子，各種各樣東西，其中一個染了黃發少年半蹲在地上，拽著狸花貓尾巴，用煙頭去燙它耳朵。
狸花貓發出了虛弱叫聲。
少年們嬉笑聲如同刀子一樣往耳朵裡麵鑽，他們手中小刀沾著鮮血，割開了狸花貓肚皮，鮮血和內臟流了一地，細細繩索勒著它脖子，有人罵道：“這小畜生，老子扔了麵包你還敢偷，老鼠不夠你吃？畜生就是畜生！”
他們哄笑著，有人附和道：“老大扔了東西，那是不想吃了，可不是用來喂這些小畜生，對不對啊？”
“就是就是！”
小斯然手裡塑料袋掉到了地上。
他怔怔地往前走著，腳步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跑了起來，他推開攔在麵前少年們，那黃毛被他一推，手裡小刀落在了地上。
小斯然蹲了下來，將狸花貓身上纏著繩子一點點解開，用手指按著它汩汩冒血傷口，一下一下地擦拭著，卻怎麼也擦不乾淨越來越多鮮血。
“喵……”
狸花貓發出了虛弱叫聲。
它咬著一片麵包，費力地抬起了頭，緩緩地張開了嘴，伸出血跡斑斑爪子，輕輕地將麵包向前推了推，同時眷戀地用腦袋蹭了蹭小斯然胳膊。
這是它和他一直以來，習慣了交流方式。
給你，你吃。
狸花貓用儘最後力氣，伸出舌頭，舔了舔小斯然手指，發出了一聲極其細微叫聲。
就像是曾經第一次見麵時候，狸花貓跳到小斯然腿邊，嗅了嗅他身上氣息，決定養他時一樣叫聲。
小斯然怔怔地看著狸花貓，他整個人看上去格外平靜，像是所有情緒都被剝離，一雙眼眸宛如蒙了層紗，像一潭死水。
“哪裡來小叫花子！？找死啊？”被推開黃毛回過了神來，頓時怒了，“怎麼？這貓你養？行啊，小叫花子養小畜生，倒也配——”
周圍一切嘈雜在一瞬間遠去。
小斯然伸出手，如同往常那樣，輕輕地摸了摸狸花貓腦袋。
然後，他拿起了掉落在地麵上那把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