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眠原先隻是猜測, 這人雖衣著簡樸, 氣場卻有些不同,且眉宇之間有幾分英氣,與侯爺年輕時確有幾分相像。
再看手心正中的朱砂痣,頓時,再無疑惑。
此人是項天祺, 侯府真正的血脈。
廊下微風拂過,少年一襲白衣勝雪,精致的眉眼微微彎起,清冷如塵, 看得人如夢似幻。
項天祺呼吸一滯, 他問:“閣下何故發笑。”
沈眠走到他跟前,伸出青蔥似的指尖, 在男人掌心輕輕點了一下,淺笑道:“你有一顆朱砂痣,我也有。”
少年眼底波光流轉, 直把項天祺的心神都給吸了進去,好半晌, 才反應過來, 少年說的是他自己眼角的淚痣。
那雙漂亮的眼睛下方,的確有一顆痣,並非豔紅, 而是淡淡的緋色,冷清又透著一股子嫵媚, 襯得容色越發嬌豔動人。
少年笑道:“可見公子與我有緣,不如交個朋友如何。”
項天祺莫名感到一絲危險,他驀地抽回手,與沈眠拉開距離,蹙眉道:“在下區區賤民,當不起貴人高看,還請公子莫要開這等玩笑。”
話音才落,少年便愣住,琉璃般清透的眸子裡,顯出一絲失望。
項天祺從不知道,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他隻輕輕蹙眉,你便覺得自己犯下莫大的罪過,在他麵前,不自覺想放下所有高傲,自尊,隻想換他展顏一笑。
他正猶豫,是否話說得太重,少年已收回了手,恢複了先前的冷淡矜貴。
他道:“是我強人所難了,公子勿要著惱,若有急事,便請便吧。”
沈眠轉過身,牽起沈欣丫頭的小手,道:“欣兒,我們去擎武院,你要跟洲兒道歉。”
沈欣吸著鼻子,小聲道:“好,欣兒聽兄長的。”
下仆們見主子離去,各個散去,隻是看路過天祺身旁,皆沒有好臉色。
這人實在死腦筋,公子垂愛,不感恩戴德便也罷了,偏做這清高姿態,給誰看呢。
這時,一個小廝尋來,急道:“天祺,總管讓你去賬房清賬,你怎麼在這裡逗留。”
項天祺不語,仍舊看向少年離去的方向。
那小廝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眼前一亮,多看了兩眼,道:“那是大公子和欣兒小姐,你平時隻在賬房做事,想來不曾見過。”
“大公子?”
“是啊,前幾日嫁去成王府的大公子,都說是大晟第一美人,隻可惜……”
他見四下無人,湊到天祺耳邊小聲說道:“聽說在成王府過得不好,成王不喜歡男子,也不曾碰過他,嘖嘖,這樣的美人都瞧不上,成王的眼光未免挑剔太過,你說是不是。”
聽到“成王”兩個字,項天祺眼底劃過一抹冷光,道:“這些話,輪不得你我評說。”
那小廝嘿嘿笑道:“我也就跟你說,你是個鋸嘴葫蘆,我是一百個放心。”
***
日落時分,沈眠與成王告辭。
永樂侯與夫人送他們到侯府大門,沈眠道:“今日救洲兒的那位先生,孩兒以為其人品,氣度皆是上乘,父親若是肯提拔,日後可當大用。”
永樂侯道:“淮兒的話,父親自會仔細斟酌。”
沈眠這才上了馬車。
他看人很準,項天祺並非池中之物,與其打壓,不如提拔。
而且,那人甚是清高,又不屑攀附貴人,他偏要施恩,叫他報答不了,隻能在心裡虧欠著。
成王府的車駕離去。
老侯爺回身問管家,道:“方才淮兒所說的,那位救下洲兒的先生,到底是什麼人?”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道:“侯爺,是項嬤嬤的孩兒,天祺。”
老侯爺捋了捋胡須,目光悠遠,道:“贈紋銀百兩,就說是淮兒的一點心意。”
“是。”
***
從侯府歸來,成王偶爾來千秋院小坐。
沈眠也不刻意討好他,隻是奉上熱茶,自顧在一旁翻閱書卷,有時帶人糊幾個紙鳶,放到天上去。
至於掉下來的紙鳶,卻是再沒找到過,也不知被誰撿了去。
眼看到了六月,是太宗皇帝的壽誕。
太宗帝是老成王的親弟弟,也是成王的親叔叔,但在皇家,這血脈親情堪比紙薄。
當年,太宗皇帝好文,乃是治世之才,而老成王好武,將外敵驅趕至國境百裡開外,十數年邊境無人敢犯。
漢人講究長幼有序,太宗皇帝深思熟慮後,立下遺詔,將皇位傳給成王。
但他彌留之際,成王沒有趕到,不知何人假傳消息,說成王在邊關受到伏擊,如今生死不知,先帝悲痛欲絕,遂將皇位傳給了太宗皇帝。
先帝駕崩後,老成王趕回上京,太宗皇帝已經即位。
兄弟二人自此生了嫌隙。
成王在邊境禦敵數十年,手握天下兵馬大權,太宗皇帝雖然忌憚,但不敢與之正麵抗衡。
好不容易熬死了皇兄,孰料這皇侄自小在邊關養大,文韜武略樣樣全才,一身本領不亞於老成王,邊關將士更是對他忠心不二。
他如今年近半百,龍體日益衰微,幾個兒子又沒有一個頂用的,隻怕一撒手,皇位就要易主。
這叔侄二人,內裡把對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處之而後快,見了麵,卻又是一副言笑晏晏,親密無間的情狀。
沈眠坐在成王身旁,他今日穿著一襲玄色錦袍,與成王的親王朝服乃是同色,繡金的紋絡也是相同,頭戴冠玉,琳琅修竹。
太宗皇帝坐在禦座上,與成王說了幾句家常話,忽而道:“成王妃瞧著年歲不大,氣質卻沉穩,無愧是侯府嫡子,這份氣度實在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