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秋院, 已是月上梢頭。
沈眠許久沒跟人做過, 總算是開了一回葷,就是不夠儘興。
但他也知足了,總歸是頂風作案,不好太過。
回去以後,他把自己關在屋內, 用脂粉將身上的痕跡稍作遮掩,免得被雲城發現端倪。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是多此一舉,因為一連好些天, 雲城沒有來千秋院, 就連去壽安院問安,都是刻意避開沈眠的。
沈眠也不急, 每日仍是在千秋院裡修身養性,做一個規矩,端正的成王妃。
他且等著看, 雲城在玩什麼把戲。
又小半個月過去,京中傳聞, 說成王時常流連煙花柳巷, 對上京第一舞姬,柳絮姑娘,情有獨鐘, 還把人請回府上夜夜笙歌。
聽到這傳言,老太妃坐不住了, 把沈眠喚去喝茶,其實就是為了安撫勸慰。
一向和善的老太妃此時急紅了眼,拍著桌案,怒道:“荒謬!簡直是一派胡言!”
她拉著沈眠的手,道:“外麵那些風言風語,越發不知所謂,你不聽也罷,城兒那樣的脾氣,如今二十多,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軍中事務繁忙,哪有那等閒暇,去找什麼舞姬,不過逢場作戲罷了。”
沈眠頷首,勉強應道:“母親說的是,隻是王爺總是要納妾的,王府也需要小世子。”
老太妃對他的懂事很是受用,卻道:“這是什麼話,小世子固然重要,可王妃這才進門不到半年,又一向恭謹賢良,納妾之事,總要過個兩三年再提,這點體麵,是城兒該給你的。”
沈眠垂下眸,掩去眸中的諷刺,低聲道:“謝母親體諒。”
他其實清楚得很,老太妃這是嫌棄舞姬上不得台麵,才站在他這一邊,倘若今日雲城要納一位官家女為側妃,她隻怕又要反過來勸他懂事了。
老太妃淺啜一口茶水,道:“好孩子,雖說外麵的傳言不可信,但也是給你提了一個醒。”
沈眠麵露困惑,道:“還請母親賜教。”
“母親知道你心氣高,從前你在上京城裡的名聲,我也有所耳聞,人人稱讚你‘美玉無雙’,德才兼備,如今嫁為男妻,難免覺得委屈,但你既然已經入了我成王府大門,成了城兒的正妃,總該有為人妻子的自覺。”
見沈眠不答,她便又擺出一副慈祥的模樣,勸道:“母親也不是要你如何操勞,討好城兒,隻是這一杯參茶,一碗甜湯,總是要送的,你多多體貼城兒,他才會和你親近,才不會被外麵的狐狸精迷了心。”
和老太太吃過茶,從壽安院出來,時辰已經不早。
近日天氣轉涼,沈眠攏了攏外衫,思及老太妃說的話,微微一蹙眉。
他是不屑做討好彆人的活計,但既然老太太說了,他倘若不做,回頭隻怕又要受她一番教訓。
更何況,他晾了雲城也夠久了,是時候收線了。
他回眸,對沈嬤嬤道:“去廚房。”
沈嬤嬤聞言一怔,道:“公子是聽了太妃娘娘的話,想為王爺做參湯?”
沈眠頷首。
沈嬤嬤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常言道‘君子遠庖廚’,哪有讓公子親自下廚的道理,隻管吩咐下人去做,回頭公子親自送去,便算是儘了本分。”
沈眠略一沉吟,輕聲道:“無礙。”
隻冷冷清清的,簡短的兩個字,沈嬤嬤卻知道,他這是下定了決心,旁人也阻止不了,隻好應下,著人在前方帶路。
***
沈眠廚藝尚可,從前一個人住,難免自己弄些吃的。
不過他如今是沈淮,隻好稍微“笨”一些了。
下人很快備好食材,沈眠拿起一塊人參切片,他的動作很生疏,稍顯笨拙,在任何人看來,這都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
卻見他手指一滑,刀鋒立刻切在蔥白的指尖上,鮮血滴在砧板上,染紅了一小片。
沈眠下手是有分寸的,傷口不深,但血流得很快,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嚇唬人。
正待喚人,沈嬤嬤已經驚叫起來,急匆匆喚人替他包紮。
他身份尊貴,又是在廚房見了血,廚子們各個嚇得腿腳發軟,跪在地上告罪。
沈眠抬起眸,淡道:“都起身吧,是我自己不小心,與旁人無關。”
眾人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
待傷口包紮好,沈眠蹙眉看了眼自己受了傷的手指,又拿起刀,繼續切參片。
沈嬤嬤在一旁直抹眼淚,卻不敢多言,隻在心底憐惜他。
如今王府上下都知道,成王迷戀舞姬,冷待王妃,隻可憐他們公子一片癡心,都錯付了人。
待參湯熬好,沈眠自己先嘗了一碗,味道尚可,他讓人盛好,送去瀾院。
沈嬤嬤問:“公子,您不親自送去給王爺?”
沈眠從窗戶往外看,天邊懸著一輪皎月,他眼神稍有些迷茫,淡道:“他不想見我,我何必去討嫌。”
沈嬤嬤急道:“此言差矣,參湯有什麼稀罕,重在公子的一片心意,您費心費力了一場,就該讓王爺知曉才是。”
沈眠沉默良久,卻彎了彎唇,道:“他不知道,也好。”
他洗淨手,用帕子擦乾手指,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做出來說不出的優雅好看,眾人儘皆看得呆了,直到人已離去,才一個個回神。
沈嬤嬤從丫鬟手裡接過參湯,道:“我親自去送。”
倘若隨便交給個人,屆時王爺聽了,勢必當做是廚房下人做的,她家公子一片心意,誰又知道。
***
瀾院。
雲城自顧飲酒,一道白玉描金屏風後,坐著一位窈窕佳人,一雙素手悠悠撫琴,琴聲婉轉動人。
侍衛推門而入,道:“王爺,王妃院子裡的沈嬤嬤求見,說是王妃做了參湯,送來請王爺品嘗。”
雲城眸光一閃,道:“讓她進來。”
沈嬤嬤恭敬地行了一禮,呈上參湯,道:“王爺近來操勞,王妃很是擔憂,故而熬了這參湯,望王爺保重身子。”
雲城揭開盅蓋,瞥了一眼,道:“這湯熬得不錯。”
沈嬤嬤麵露喜色,正要替自家主子說些好話,卻聽上座的男人冷淡道:“柳絮,這參湯賞你了。”
屏風後傳來一聲嬌柔的嗓音:“奴家謝王爺賞賜。”
一位佳人從屏風後轉出,身著一襲絳紫色的蝶戲水仙裙衫,身段風流,杏眸裡儘是風情,徑自坐在男人腿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勺參湯。
沈嬤嬤大驚失色,道:“王爺,這如何使得,這是王妃……”
雲城打斷她,神色中儘是不耐,道:“湯既然已經送到,嬤嬤便回去複命罷。”
沈嬤嬤氣得渾身發抖,卻懾於他的威勢,不敢多言。
她忍了忍,終是低頭應諾:“老奴告退。”
待沈嬤嬤離開後,雲城驀地起身,“滾。”
那女子似已經習慣了他人前人後兩種作態,隻盈盈一拜,退了出去。
***
一連幾日,沈眠仍是每日進廚房做參湯,往瀾院裡送。
沈嬤嬤有苦難言,她哪裡敢告訴自己主子,那些參湯都叫一個賤奴吃了,王爺根本不曾碰過。
成王是有意羞辱王妃,以他們家公子的脾氣,倘若知曉真相,沒病也要氣出病來。
可她不說,自有彆人會說。
柳絮是個知曉分寸的,她也知道,外麵傳聞成王為她神魂顛倒,全是子虛烏有,因此不敢惹是生非。
但她身邊伺候的丫頭,偏偏缺了這玲瓏心竅。
這日,沈眠給太妃請安回來,在路上,恰好聽到兩個丫頭在竊竊私語。
既然是有意說給他聽的,他當然要聽仔細了。
沈眠走近她們,卻聽那兩人說,王妃給王爺送去的參湯,其實都叫那位柳絮姑娘喝了,王妃還被蒙在鼓裡,實在可憐。
沈眠微微一愣。
他雖然清楚,雲城不知道那是他親手做的,隻以為他是聽了老太妃的話,弄一碗參湯糊弄他,勢必不會有好臉色。
這正是他的目的,正因為不知道,不珍惜,日後幡然悔悟,才有好戲看。
隻是他沒料到,雲城竟然把他親手做的湯,賞給了彆人。
他這樣懶的人,下廚房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竟然,如此羞辱他。
他抬起眸,開口問話:“你們方才所說,可是真的。”
兩個丫頭見到他,連忙跪地磕頭。
“給王妃娘娘請安,那些話……那些話不過是道聽途說,奴婢們也不知真假。”
沈眠“哦”了一聲,卻道:“不知真假,也敢在王府裡頭嚼舌根,看來是沒把王爺放在眼裡,沒把我放在眼裡。”
他回眸道:“嬤嬤,對主子不敬,該如何處置。”
沈嬤嬤板著臉道:“這等嚼舌根的下人,就該重打二十大板,攆出王府去。”
那兩個丫鬟都是膽小的人,因收人銀錢,才做的這件事,不曾料到要受處罰,連忙招認。
“王妃娘娘饒命,是柳絮姑娘身邊的紅兒指使我們的。”
“是啊,紅兒說王妃娘娘每日這個時辰會恰好路過,讓我們在此等候,將這番話說給娘娘聽。”
沈眠道:“是誰指使的不要緊,我隻問,你們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那兩個丫頭見他麵若寒霜,通身氣場冷得人齒寒,哪裡敢說真話,隻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告罪。
不知過了多久,沈眠低笑一聲,道:“也罷,你們不敢說,我便自己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