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鴻負手而立,悠閒地站在謝元嘉身後,一直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注意著謝元嵐的神情,見他問自己話,也不收斂臉上的表情,直接回道:“你是死是活與我何乾?不過就是陪元嘉過來看看罷了。”
他對著外人說話從來都很狂妄,謝元嵐倒也不意外,輕笑兩聲後也識趣的不再跟傅景鴻說話。謝元嘉看謝元嵐露在被子外的雙手白的近乎透明,清晰的能看見突起的青筋,可以想象他隱藏於被子底下的身體有多瘦弱,再怎麼說謝元嵐也是個成年男人,這麼瘦的體格,應該是病入膏肓了。
“皇兄平日裡要多休息,太醫囑咐的話一定要記在心上,若是有什麼藥材難尋,就差人到宮裡跟朕要,什麼事都不要想,安心躺著就好。”謝元嘉摸了摸他的手,冰涼一片,就算是深秋,這個溫度也很低了。
謝元嵐又是一陣輕笑,“好,臣都記著。”
“皇上也要保重龍體,臣無須皇上記掛。”
從宸王府出來,謝元嘉心情沉重,見慣生死,卻不能適應生死,可能他的職業素養還是不夠強,仍然會被彆人的情緒所影響。他沒怎麼說話,傅景鴻也體貼的沒出聲,他靠在馬車廂裡,沉思回憶剛才自己見到的謝元嵐。
無論怎麼看,謝元嵐的確是活不成了,至多是多活幾天少活幾天的區彆,剛才他同元嘉說話不卑不亢從容有度,要不是身體太虛麵色太難看,任誰都不會覺得那是一個將死之人,完全沒有一絲破綻,好像外頭的風言風語的確與他無關。
傅景鴻有種生逢對手的感覺,他叱吒權場這麼多年,自問從沒把那麼多的對手放在眼裡,包括陰險狡詐的謝元祺,多疑自私的已故桓帝,以及那些被他玩弄於股掌的其他皇位繼承人,他從沒真正把這些人放在眼裡過,因為他們的確不配。
謝元嵐和他們這些人比起來,實在太不起眼了,當年眾皇子奪嫡的時候,壓根兒就看不見這位低調的宸王殿下的影子,謝元祺被趕出京城的時候,也沒見這位出來顯擺過,就算是元嘉被他扶持登基,謝元嵐也隻是默默地俯首稱臣,半點不滿也沒有,他的存在感,甚至比跛腳的六皇子還要低,是以傅景鴻這麼多年,從沒把謝元嵐看在眼裡。
大意了。
傅景鴻眉頭微皺,正是因為對謝元嵐的不在意,所以他的手中有關於謝元嵐的情報竟然少得可憐,過去的十年可以說是一片空白,連晴黯都無法深入調查,宸王府裡混進去的人不少,但誰都查不出謝元嵐到底做了些什麼。
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讓傅景鴻焦躁,他最不喜這樣束手無措隻能被動的等待對方下一個動作的局麵,他試著換位思考了一下謝元嵐的動機,卻又真實無法考證對方想做什麼。
一個將死之人,他有什麼理由來害元嘉呢?就算他同謝元祺聯手,為什麼要對付元嘉,而不是他呢?他到底有什麼彆的目的?
傅景鴻不是沒想過乾脆把宸王府整個抄家,把謝元嵐跟他兒子一起關起來嚴刑拷打,但他估計元嘉應該不會同意他這麼乾,更何況謝元嵐這種人,能連自己都瞞過去,一定還留了後手,萬一他輕舉妄動,對方再有下一步棋,那他就更加被動了。
他的煩躁情緒還是泄露出來,謝元嘉擔憂的看他,不安的問:“阿景,你怎麼了?”
傅景鴻收回自己的思緒,意識到他的躁動影響到了謝元嘉,忙低聲道:“無事,我隻是走神而已。”
謝元嘉張了張嘴,小聲的說:“我覺得,你們都有事情瞞著我。”
“嗯?”傅景鴻明知故問。
“我知道我挺笨的。”謝元嘉歎氣,“但我也不算太傻,宮裡的人老是換,你們幾個看著和平時一樣,但眼睛裡卻都藏著心事,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他抬頭看著傅景鴻,正色道:“不能告訴我的事,一定很嚴重,對不對?”
他沒有問傅景鴻是不是不信任自己,所以才不告訴他,因為這個問題太多餘了,既然真心相愛,就不該彼此懷疑,他們不告訴自己的事,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沒必要追根問底,該他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他也想試著去替他,替淳於雅他們分擔一些,哪怕隻有一點。
傅景鴻心中第一次湧上了一種類似於難過的感情,元嘉這麼溫柔的人,到底還是要被旁人辜負。若是彆的事,他一定願意同他細說,但身世這種事,叫他怎麼開口?
要跟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年人說,你其實不是你爹娘親生,你坐的這個龍椅其實是彆人的,你連身份都是假的,連名字都不是真的。
心狠如傅景鴻,在麵對謝元嘉那雙軟軟的眼神的時候,也無法去開口說。
他輕輕擁住謝元嘉,在他的耳邊蹭了蹭,“我現在還沒辦法跟你說,但是你信我,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