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嫂子幾個聽了就拍手大笑:“可不是,你兒子不一樣離了婚?我們家秀芳丫頭的事要你操心,你要真這麼有善心,替秀芳考慮,當初怎麼不阻止你兒子娶小的?”
要憑打嘴仗,周家人完全不是這群嫂子的對手,說什麼都能被人頂回去,隻會讓自己更丟臉。
周家成意識到,多說多錯,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事到如今,隻能以退為進了。他朝周大全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彆說話,然後慚愧地對毛政委說:“毛政委,對不起,這事都是我們的錯,我沒有約好好家裡人,沒搞清楚狀況就去找覃秀芳同誌。請你原諒我們這一回,我們以後再也不會去找覃秀芳同誌了。”
毛政委頷首,讚許地說:“周家成同誌,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非常欣慰。不過你要道歉的對象不是我,而是覃秀芳同誌。”
周家成不愧是能屈能伸的主,隻愣了一下,就轉身對覃秀芳說:“秀芳,對不起,今天嚇到你了,請你相信我,我們沒有惡意的,隻是怕你一個人在外麵被人欺負了。”
這麼虛偽的話,覃秀芳都懶得搭他一句,彆開頭不說話。
周家成隻好又轉回身,衝毛政委苦笑了一下,這表現的意思很清楚,他認真道歉了,但覃秀芳不接受。
可毛政委不知道是不是沒接受到他的信號,語重心長地說:“周家成同誌,作為偉大的無產階級戰士。你的思想覺悟還要提高啊,不能隻有自己一個人進步,還要帶動全家一起進步,否則不小心犯了階級錯誤,這誰都救不了你!”
這話聽起來不嚴厲,但實際上已經在指責周家成的思想有問題。
在這時候,思想問題,階級錯誤可是並不比殺人放火的罪行更輕,一旦落實這頂帽子,這輩子的前途也就到頭了。
周家成心中一凜,趕緊表態:“毛政委,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毛政委沒有多為難他:“你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很好,回去寫封檢討書,下周二的大會做個檢討!”
周家成當即變色,目光哀求地看著毛政委:“那個,毛政委,我知道錯了,我以後會好好約束家裡麵的人,這次能不能不要做檢討!”
公開做檢討,會被記錄進檔案,成為他一輩子的汙點,對他的前途影響太大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犯了錯做個檢討還推三阻四,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
周家成趕緊搖頭:“沒有的事。”
“那就是對我這個人有意見?周家成同誌,如果你不服可以向我的上級反應!”毛政委敲了敲桌子說。
周家成矢口否認:“怎麼會,毛政委你說笑了!”
眼看兒子要寫檢討,周大全雖然不清楚這個事的嚴重性,但他也知道在大會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做檢討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他趕緊說:“毛政委,你有所不知,我們之所以去找覃秀芳,是因為我們走了之後,家裡隻留下她一個人,然後沒兩天老家的房子被燒了個精光,什麼都沒搶出來,那可是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祖屋啊。”
毛政委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懷疑這把火是覃秀芳同誌放的?”
“我沒有,毛政委,他們大清早走的,我當天晚上就走了,因為黃家姐妹來找茬兒,他們都頂不住進城避風頭,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應付她們。她們罵得很難聽,還說要破門進屋子裡,我一個人很害怕,所以不敢呆,天一黑就走了,完全不知道後來房子被燒的事。而且家裡的糧食都是我一鋤頭一鋤頭種的,豬也是我天天打豬草養的,我怎麼舍得將自己養的豬和糧食都燒了!”覃秀芳趕緊澄清。
毛政委點頭,又問周大全:“你們懷疑那場火是覃秀芳所為,有證據嗎?”
周大全能拿出什麼證據?村裡人都以為覃秀芳死了,也就是說沒人看到覃秀芳放火,他找不出人證,也找不到物證,這一切都是他的懷疑和推測而已。
見他拿不出證據,毛政委嚴肅地說:“咱們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但也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同誌。你們要覺得這場火跟覃秀芳同誌有關,那就找到確切的證據再說,不管是人證物證,都要帶過來,讓專業人員審查調查,才能得出結論。不能輕率地給任何一個無辜的人民扣帽子!”
周大全在村裡是一霸,可麵對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的毛政委,他的氣勢明顯矮了一大截。
周家成見周大全上場堅持了兩分鐘就敗下陣來了,趕緊替他說好話:“毛政委,你放心,我爹知道了。他鄉下來的,不懂城裡辦事的規矩,又著急家裡的祖屋都給燒了,並沒有胡亂攀咬人的心思,還請你見諒!”
毛政委點頭:“我理解老人家因為房子被燒了難受的心情。這樣吧,你以組織的名義,給當地民兵組織寫一封信,讓他們徹查此事,等抓到了人一定嚴懲不貸。”
這都過去差不多兩個月了,中間還下過兩場雨,就算有什麼痕跡也早消失了,能找出什麼來?況且,那些民兵都是農民,也就農閒的時候訓練訓練,懂什麼?
周家成心裡無奈,嘴上還要感激地說:“好,謝謝毛政委關心!”
事情都辦完了,毛政委也不想留他們:“你腿還沒好徹底,回去好好養傷吧,爭取早點回部隊。”
“可是……”劉彩雲不想走,覃秀芳啥事都沒有,她兒子卻要寫檢討,這怎麼行?
但周家成知道這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再鬨下去,隻會讓毛政委對他們印象更不好,一切先回去,再從長計議吧!
他趕緊拉住劉彩雲:“那毛政委,我們先走了!”
毛政委頭都沒抬,隻點了點頭。
他一走,米嫂子們的問題也解決了,她站起來客客氣氣地說:“毛政委,今天的事麻煩你了,我們也不打擾你工作了。”
毛政委放下了筆,笑著說:“哪裡的話,這都是我的工作,感謝嫂子們支持監督我的工作。對了,覃秀芳同誌留一下,我還有些情況要想你了解。”
本來已經打算跟米嫂子她們一塊兒走的覃秀芳有點緊張,這個毛政委是個精明人,他該不會懷疑上自己了吧?
米嫂子看出覃秀芳的不自然,還以為她是因為單獨麵對首長害怕呢,趕緊拍了拍她的手說:“毛政委為人最是和氣,處事剛正不阿,不用怕,嫂子們在外麵等你。”
毛政委被逗笑了:“米嫂子,你這到底是在說我的壞話還是在說我的好話啊?”
米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這不安慰秀芳丫頭嗎?”
覃秀芳含笑道:“沒事的,米嫂子,你們有事就去忙吧。”
反正放火這個事沒人看見,隻要她咬死了不承認,毛政委就是懷疑又怎麼樣?沒有證據的事,誰也不能將這頂帽子扣她腦袋上。
不過出乎覃秀芳的預料,毛政委並未提火災這事,反而盯著她的臉看了幾秒,問道:“覃秀芳同誌今年多少歲了,幾月生的?老家是哪兒的?”
覃秀芳覺得奇怪,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今年18了,六月生的,老家是東省榆陽縣的。”
“家裡還有什麼人嗎?”毛政委又問。
覃秀芳覺得更奇怪了,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毛政委抬起右手碰了一下鼻子:“我就問問,你的身份也是要記入周家成的檔案中的。怎麼,這個問題不方便回答嗎?”
覃秀芳否認:“不是,沒什麼人了,我爹在逃難的路上……”
“這麼說,你10歲那年就去了周家,然後一直呆在周家,沒有離開過?”毛政委又問。
覃秀芳覺得他有點多此一問的感覺,不過這些都不是秘密,沒什麼不可說的。她又點了一下頭:“嗯,我一直呆在周家村,最遠就隻去過鎮上兩三次。”
毛政委頷首:“這樣啊,那你挺不容易的,對了,你爹娘走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覃秀芳心底怪異的感覺更甚,毛政委這些問題,問的都是她本人,跟周家似乎沒什麼關係。她不過一個普通的村姑,他對她的關心是否太過了?
覃秀芳狐疑地看著毛政委,她可以確認,她兩輩子都沒見過這個人。
毛政委瞧她看見自己,斯斯文文地笑了:“怎麼?是不能說嗎?鑒於你跟周家成已經離婚了,以後不會再有瓜葛,這個事也可以不用記錄在冊,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覃秀芳扯了一下嘴角:“沒什麼不方便回答的,我爹死得突然,臨死前什麼都沒說,我娘就叫我一定要活下去!”
“兩位老人都挺不容易的,你要聽他們的,好好活下去!”毛政委含笑看著覃秀芳,“以後周家人如果再去騷擾你,你到軍營來找我。”
有他這句話覃秀芳就放心,不過覃秀芳相信審時度勢的周家成不會再輕易來找她了,畢竟她背後站著一群不好惹的嫂子。
“好,謝謝毛政委。”
毛政委重新提起了筆:“這是我應該做的。去吧,米嫂子她們還在等著你呢!”
覃秀芳再次朝他道了一聲謝,這才拉開門出去。
“秀芳,剛才毛政委跟你說什麼了?”米嫂子等人見她出來,趕緊問道。
覃秀芳笑了笑說:“他就問了問我的一些基本情況,說是要記錄在周家成的檔案上。”
“這樣啊,沒事咱就走吧。”米嫂子笑眯眯地說。
覃秀芳連忙說:“好,今天真的太感謝嫂子們了,要不是你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白嫂子擺了擺手:“客氣啥,咱們也是為自己出口氣,看到這些負心漢我就煩。”
覃秀芳偷偷笑了一下:“白嫂子就彆生氣了,白首長跟他們可不一樣。”
覃秀芳不知道白嫂子的丈夫是什麼職務,但料想應該大小是個軍官,不然這些嫂子們怕是也沒膽子去毛政委的麻煩。
提起丈夫,白嫂子有些自豪:“那是,他要敢沒良心,我哭死在他門口。”
“行了,胡扯什麼呢,都幾點了,走吧,回去做飯了,不然待會兒大人小孩回來家裡的灶還是冷的。”米嫂子打斷了白嫂子的吹噓。
覃秀芳看了一眼天色,有些愧疚地說:“今天讓幾位嫂子白跑一趟了,真是對不住。你們要是有空,明天上午過來找我怎麼樣?我要做豆腐乾,這個也挺好吃的。”
米嫂子笑著應下了:“那敢情好,你要不介意,我明天就來學了。”
誰不知道這是覃秀芳做來賣錢的。
覃秀芳趕緊笑道:“不介意的,那明天我早點,九點就在家裡等你們,你們忙完就過來。”
“成,就這麼說定了。”米嫂子一口應下。
大家就此道彆,各回各家。
誰也沒留意到,要忙公務的毛政委站在窗戶後麵,濃眉擰起,一直看著她們說說笑笑的離開,等她們分開後,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覃秀芳的背影,直到覃秀芳消失在了道路的儘頭。
他又站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回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一張信紙,提起鋼筆,想要下筆,但又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他心一橫,快速地在紙上寫了幾行字,然後將信紙一折,塞進了信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