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成很清楚,他的機會隻有這短短的一路,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要博得一個人的好感,最快的辦法就是投其所好,周家成不了解潘沁雯,但見她大上午就風塵仆仆地出現在軍營門口,眼睛紅通通的,像是哭過的樣子,估計是遇上什麼事了,又或是想兒子了。
於是,他主動跟潘沁雯攀談起來,沒有哪個母親不關心兒子,他直接從秦渝入手:“潘醫生放心,秦營長他挺好的,自從他來了咱們……”
潘沁雯如今哪有心思管兒子的工作,她打斷了周家成的話問道:“最近秦渝有沒有跟哪個姑娘走得比較近?”
看著潘沁雯臉上無法掩飾的急切,周家成心想,莫非她就是為了這個而來?他含糊不清地說:“好像是有一個女人跟他走得比較近。”
“真的,那姑娘在哪兒?”潘沁雯迫不及待地問道。
周家成看她這幅焦慮迫切的模樣,心想,她肯定是聽到風聲,特意趕來的,難怪連件行李都沒帶呢!
推己及人,周家成想,要是換了他的前途無限的兒子跟個離過婚的鄉下女人糾糾纏纏,他肯定也會急火攻心,一刻都坐不住。
自以為領會到了潘沁雯的心思,周家成投其所好,鄙夷地說:“哪是什麼姑娘啊,就是個離了婚的女人,不知廉恥,看秦營長條件好,就往他身邊湊。”
潘沁雯眉頭擰了起來:“離過婚?”
沒人跟她說啊。女兒的事父子倆一直瞞著她,怕她滿懷希望,最後卻查出來是假的,會受不了這個打擊。她之所以知道還是前幾天,她發現丈夫最近心事重重,沒事總呆在書房,出來就滿身煙味,她進去收拾屋子的時候總是好幾個煙頭。
問他什麼事,他又總說沒事。這樣子可不像沒事的,潘沁雯擔心是兒子出了事,留了個心眼,前天丈夫又在書房裡呆了很久,忽然被一通電話叫走後,她立刻進了書房。可能是因為走得太匆忙的緣故,他沒來得及收拾,潘沁雯很快就在桌子上攤開的那本書上翻到了兒子的來信。
這才知道,他們父子倆原來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像她女兒的姑娘,年齡,長相都對得上,而且是被人收養的,就是沒找到關鍵的證人。兒子這次來信是催促他們夫妻趕緊過去,說已經等太久了,實在沒找到證據,就先收這姑娘做乾女兒,這姑娘也是個可憐人,他們肯定會喜歡的。
“她才19歲就離婚了?”潘沁雯心跟針紮了一下似的,說不出的難受。
周家成見她眉頭緊鎖,一片愁雲慘霧的樣子,還一下子就能精準地說出覃秀芳的年齡,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潘沁雯肯定是聽到了傳言,嫌棄覃秀芳的身份,過來棒打鴛鴦的。
他不好太直白的講覃秀芳的壞話,就隱晦地說:“是啊,她跟婆家人合不來,跟前夫也沒共同語言就離了,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來了城裡,合了秦營長的眼緣,秦營長對她挺照顧的。”
潘沁雯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一下子就聽出了關鍵:“你認識那姑娘?可以跟我說說她是什麼樣的人嗎?”
周家成知道,自己想要接近潘沁雯,遲早會暴露,於其讓彆人告訴潘沁雯,還不如他自個兒說呢,還能給她留下個誠實的印象。
摸了摸鼻子,他說:“其實我就是她的前夫,她這人啊,雖然是鄉下來的吧,但是挺會做人的。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算了,我一個大男人講這些不合適,潘醫生,你自己去了解吧。”
說一半留一半,給人無限的遐想。
潘沁雯心裡驟然升起一陣強烈的憤怒,但她到底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心理素質極強,麵上絲毫端倪都沒顯,反而還能如常地問周家成:“看來你挺了解她的,詳細跟我說說唄。”
她也好知道,她女兒這十幾年都受了多少苦。
周家成假惺惺地說:“按理來說,都離婚了,各不相乾,我也不該說這些的,但秦營長那麼好的一個人,我實在不忍心讓他蒙在鼓裡。覃秀芳這個人在鄉下的時候就不大老實,有些不大好的習慣,進城之後就彆提了。我爹娘好歹養了她八年,將她撫養長大,進城後,她就直接跟我父母斷絕了關係,不相往來,太無情無義了。我爹娘怕她一個人在外麵受欺負,讓她去跟著他們一起過日子,她不去就算了,還對我父母惡言相向……”
周家成一樁樁地數落覃秀芳,真真假假的摻雜在裡麵,回頭潘沁雯聽了,心裡先入為主,再去打聽消息,能跟他說的,對的上的,她多半會選擇相信他。到時候其他人再說啥,她也會覺得是覃秀芳給他們灌了迷魂湯
至於會不會得罪秦渝,周家成也不管了,大不了他就轉業。他昨晚仔細想過了,他走到今天,覃秀芳功不可沒。要不是她也跑到江市部隊,哪會發生這麼多的事,他跟姚玉潔也不會鬨成現在這樣子。這個女人就是專門來克他的,遇到她總是沒好事。他不好過,覃秀芳也彆想舒服。
潘沁雯越聽心裡越是怒火中燒,她的寶貝女兒,她虧歉了一輩子的女兒,竟然被人這麼欺辱嫌棄,這都是她沒用,要是早點找到這孩子,把她帶在身邊,她哪會受這些苦。
一想到她才10歲就去了彆人家做童養媳,做牛做馬被休棄還沒討到一句好話,潘沁雯心裡就難過得快窒息了。
見潘沁雯一副快氣暈過去的樣子,周家成欣喜不已,他的辦法奏效了,有了潘沁雯乾涉,覃秀芳彆想高攀上秦渝了。不,甚至她都彆想繼續留在這兒了,一個護犢子又有權力的女人,可不是他娘那樣的鄉下婦女好打發。
“潘醫生,消消氣,你彆為了這樣一個女人氣壞了身體。”周家成殷勤地勸道。
潘沁雯沒看他。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扇他一耳光,就這麼給他一耳光,未免太便宜他了。
緊抿著唇,潘沁雯看到前麵操場上圍坐著一大群女人,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隨口問了一句:“他們這是在乾什麼?”
周家成譏誚地撇了撇嘴:“覃秀芳來給家屬院裡的嫂子們上課。她一個非家屬,就隻進過掃盲班的女人來給一群家屬們上課,裡麵不乏護士、老師這些文化人,也不知道她能講什麼!”
聽說女兒就在跟前,潘沁紋哪還有心思聽他的含沙射影:“帶我去看看。”
平心而論,這是覃秀芳的榮光時刻,周家成是很不樂意去做陪襯,做彆人議論的對象。
但今天不同,有潘沁雯在,丟臉的還不知道是誰呢!覃秀芳就得意吧,他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所以他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潘醫生,跟我來。”
兩人穿過路邊的一排榆樹,過去就是操場了,正好聽到覃秀芳在說話:“烏主任讓我來給大家講話,其實我也很迷茫,有時候不知道自己行還是不行,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更遠。我相信,大家很多時候都會有這樣的擔憂和恐懼,隻不過大家的處境比我好,還有退路,而我不行,我隻能往前走,我後麵沒有路了,必須得往前,隻有不停地往前走,才能見到曙光,才能有更好的生活。”
“我們無產階級姐妹們一直飽受欺淩壓迫,一無所有,但如今是新社會了,我們解放了,獲得了自由。我們可以用我們的這雙手去奮鬥,可以往前走。嫂子們,你們每個人都是辛勤工作的勞動人民,不要小瞧了自己,會做飯的可以出去擺攤賣吃的,也可以去夥食團後勤處做飯做菜,手巧會做衣服的可以去服裝廠、紡織廠做女工,愛乾淨的可以去罐頭廠食品廠做女工,識字的可以去做登記員,去印刷廠做女工……總之,咱們婦女也有一片屬於咱們的廣闊天地,隻要咱們肯乾,願意去學……”
說到慨慷激昂處,覃秀芳卻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直直地望著西北側人群外圍的地方,雙目似有淚光閃現。
大夥兒都很疑惑,扭頭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周家成跟一個女乾部模樣的婦女站在一塊兒,感覺找到了原因。
原來是周家成來了啊,難怪覃秀芳卡殼了。這也理解,要自己男人拋棄了自己,自己肯定這輩子見了他都恨得牙癢癢的,哪還能繼續講下去。
這些人都沒發現,覃秀芳看的是潘沁雯。
她怎麼都沒想到潘沁雯竟然會突然出現在這兒,覃秀芳無措極了,貼在褲縫的手不自覺的攥緊,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眼睛裡隻有潘沁雯。
她娘來了!
她能認出自己嗎?她會認自己嗎?
好幾百人,竟沉默了十幾秒,一個人都沒說話。
氣氛有些微妙,不少人輕聲議論起來,賴玉珍譏誚地勾起唇說:“剛才還在誇誇其談,女人有多能乾呢,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呢,結果一瞧見周家成就這副德行了。若是姚玉潔在這兒,隻怕要氣瘋。”
白詩媛一向跟她形影不離,這次也不例外:“這就是她們鄉下婦女的代表,丟人現眼,看她們還能笑得起來不。烏主任也真是的,找個這樣的人來給咱們上課,浪費大家時間。”
米嫂子幾人也以為覃秀芳是在看周家成,疑惑地皺起了眉頭:“秀芳丫頭不是一直不搭理周家人的嗎?”
“對啊,天天上課的時候你看她搭理過周家成一眼嗎?對了,跟周家成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啊?她臉色好難看,莫非是衝著咱們秀芳丫頭來的?”
“不會吧,秀芳沒得罪過誰啊?”
“你們有誰認識這個女人嗎?看起來像是個官呢!”
“沒見過,肯定不是咱們家屬院的,不然沒道理大家都不認識。”
“她朝咱們這邊來了,她要乾什麼?”
“她在看秀芳,真是來找秀芳的,秀芳跟她有什麼過節啊?”米嫂子急得站了起來。
旁邊的花嫂子立即抓住了她:“哎呀,你彆亂動,沒看烏主任都還沒發話嗎?你坐下來,都還沒事呢,你急什麼。”
後麵的周春花也抓緊了周母的手,不安地:“娘,發生什麼事了?”
周母也不知道,好好的一個講課,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老太太有點不知所措,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再等等,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周家成看到潘沁雯見了覃秀芳竟然二話不說就直接奔著她去,心裡快意不已。一旦潘沁雯當著眾人的麵羞辱了覃秀芳,以後覃秀芳就沒臉來部隊了。這樣也許他就不用轉業了。
潘沁雯看到覃秀芳的一眼,就有種奇異的感覺,這就是她的女兒,這肯定是她的女兒,長得跟她年輕那會兒好像。
她徑自走了過去,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仿佛這樣就能一下子踏過這麼多年的時光洪流,彌補掉這麼多年的親情缺失一樣。
潘沁雯越走越急,腳步竟然踩在石子上差點摔倒,大家也察覺到了她這不同尋常的反應。
周家成越看越覺得奇怪,心裡隱隱有點不好的預感,但又說不上來,直到她看到,潘沁雯跑到了覃秀芳麵前緊緊地抱住了她!
對,是抱住,而不是給覃秀芳一個巴掌!
這個離奇的走向讓所有人都懵了,一臉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米嫂子等人徹底地鬆了口氣,因為這女乾部明顯不是來找茬兒的嘛,而且瞧那樣子跟覃秀芳還有不淺的淵源呢!
烏主任看著母女相擁,知道今天這堂課是沒法繼續了。她站了起來,沒管這對沉浸在喜悅和悲傷,完全忽視了外物的母女,大聲對下麵幾百雙帶著疑惑的眼睛說:“今天覃秀芳同誌的分享就到這兒,大家都散了吧。”
沒人行動,就連一直抱怨這種課毫無意義的白詩媛和賴玉珍都沒動。
烏主任很無語,這些人真是太閒了,上課的時候不專心,讓回去吧,又拖拖拉拉,八卦就那麼有意思嗎?果然應該向覃秀芳所說的那樣,給她們找點事情做,忙起來就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怎麼,沒事乾,很閒,打算留在這裡吃午飯呢?”烏主任板著臉,提高音量冷冷地質問道。
聽出她生氣了,大家心裡就是再好奇也隻得作罷,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潘沁雯被烏主任這聲質問給拉回了思緒,她鬆開了覃秀芳,但還是抓住覃秀芳的手,然後扭頭對烏主任說:“翠雲,不用,大家既然有空就請大家在這裡給我做個見證。”
女人們看向烏主任。
烏主任不可能不賣潘沁雯這個麵子。
她無奈地說:“不想走的都原位坐下吧。”
大家又坐了回去,目光灼灼地盯著潘沁雯,在心裡猜測她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人啊,敢直呼烏主任的名字,偏偏烏主任還買賬改口。
潘沁雯沒有理會大家的猜測,她揭下了帽子,塞到覃秀芳的手裡,然後人群後麵傻眼的周家成說:“你過來!”
看到剛才潘沁雯的舉動,周家成已經意識到,自己很可能猜錯了,這個女人不是來找覃秀芳茬兒的。而他剛才那番惡意中傷覃秀芳的話隻會顯得他像個跳梁小醜一樣,對方指不定在心裡怎麼笑話他呢。
他很不想過去,因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過去絕對沒好事。但他也不能這樣跑了,工作還在這兒也跑不了。
猶豫了一下,周家成硬著頭皮,拖著沉重的腳步過去,站到了潘沁雯麵前:“潘醫生,你可能誤會我剛才的話……”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周家成的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