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 可能是趕路太累的緣故,小唯坐在椅子上就開始打瞌睡。
“走吧,去睡一會兒。”老板娘溫柔地抱起了小唯, 朝覃秀芳招了招手。
覃秀芳跟著她進了屋。老板娘把小唯放在他們臥室的床上, 替他脫了鞋子和外套,然後將他塞進被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睡吧。”
小唯睜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珠子看著老板娘,神情還是有些抗拒,盯著老板娘不說話, 但到底抵不過瞌睡的來襲,沒過多久就緩緩閉上了眼睛。
等他睡著後, 老板娘撚了撚被角,站了起來,衝覃秀芳笑了笑, 壓低聲音說:“讓你久等了。”
覃秀芳搖頭:“沒事。”
“咱們到隔壁說話。”老板娘招呼覃秀芳去了隔壁房間, 倒水泡了兩杯茶, 放了一杯在覃秀芳麵前, 自己捧著一杯, 抿了一口,問道,“你這次回鄉下的事情都辦完了吧?”
“辦完了, 已經將我養母的骨灰帶回來了,等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去把我養父的骨灰也帶回來, 讓他們合葬在一塊兒。”覃秀芳緩緩說道。
老板娘聽後點點頭, 放心了:“那就好。對了,你跟沈一飛是怎麼回事?談對象了?”
老板娘果然敏感,一回來就發現了兩人之間不同以往的氣氛。
這可問住了覃秀芳, 她摩挲著茶杯,有點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老板娘看她這副糾結的表情,笑了:“不想說就彆說了。”
“也不是,就是……我也說不清楚。”覃秀芳無奈地笑了笑。沈一飛根本沒提談對象的事,他一開口就奔著結婚去了。她都嚇了一跳,還是彆拿出來嚇虞姐了。
老板娘了解地點了點頭,以過來人的態度說:“那你再好好想想。咱們女人不容易,你已經結過一次婚了,第二次更要慎重,想清楚。”
覃秀芳若有所思。她今天其實一直是雲裡霧裡的,一直被沈一飛推著走,根本沒功夫冷靜下來好好思考。
他們彼此信任,還有十幾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可以說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可是,我覺得我們之間沒有愛情。”覃秀芳猶豫了許久說道。其實以她的閱曆來說,愛情是個很陌生的詞,畢竟鄉下人不談愛情,尤其是他們這一輩。但城裡人要談,周家成能為了所謂的愛情毫不猶豫地舍棄她,犧牲她,還美其名曰追求愛情。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人更是愛得死去活來,這似乎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愛情好像就應該是個轟轟烈烈的東西,可在她和沈一飛的身上看不到這一點。
老板娘看著她迷茫的臉,靜默了片刻,循循善導:“你相信他嗎?”
“當然。”覃秀芳毫不猶豫地說。要是沈一飛沒有重生,也許這個相信還會打一點點折扣,但自從知道他是她一樣,都有著前世的記憶,她完全無條件相信他。
老板娘想了,又問了個問題:“如果他娶了彆人,跟彆的人生兒育女,你會難過嗎?”
聽說伏靜去醫院的時候,她心裡有點酸楚,但更多的是祝福,因為她以為這是沈一飛的心願。況且即便是同一個人,但沒了那段記憶,對她而言到底還是不同的。
如果那時候她就知道了沈一飛有上輩子的記憶。再看到伏靜來找他,他們倆談對象,將來還會結婚共度餘生,晚年的時候,兩人會走過他們上輩子踏過的那些小路,一起伏案看書學習,一起去公園散步,一起談天說地。而她隻能遠遠地看著,她難過嗎?
老板娘看著她快要打結的眉峰,笑了:“彆著急,你的心會給你答案。愛情的答案有千萬種,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你隻要找到你自己的答案就行了。”
“嗯。”覃秀芳輕聲點了點頭,眉頭還是有些糾結。
這個事隻能她自己想通,旁人幫不上忙。老板娘笑著岔開了話題道:“秀芳,我跟你姐夫已經買好了下個月的船票。”
“這麼快!”覃秀芳驚訝地抬起頭,錯愕地望著她。
老板娘溫柔地笑了:“不算快,已經說了蠻久的了。這次你姐夫去接小唯就順便將票一塊兒買了,這是最近的船票,這船一個多月才一趟,要是不早點買,後麵可能就沒有票了。要是錯過了這一趟,又得等兩三個月去了。”
覃秀芳點頭表示了解,又問:“那你們準備去哪兒?“
老板娘說:“去歐洲,聽說要坐兩三個月的船。”
覃秀芳知道歐洲,新世紀不少人去歐洲旅遊,不過後世都是坐飛機,非常快,十幾個小時就到了。這會兒還是太慢了,難怪老板娘要提前這麼久就要買票。
他們遲早都要走,早走早安全,覃秀芳壓下心裡的不舍,看了一眼隔壁主臥:“你們要帶小唯走嗎?”
老板娘點頭:“他是我姐姐留下來的血脈,也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阿榮外,唯一的親人,我這一去怕是不能回來了,不帶著他走,將他留在那個家裡,我不放心。”
“嗯,路途遙遠,又帶著個孩子,你們多準備些東西吧。對了,旅館的價格要不再壓低一點吧,你們這一去海外,什麼都不通,多帶點錢傍身總是好的。”覃秀芳建議道。其實就算他們現在不賣了旅館,過兩三年公私合營,這旅館也會被有償收走,留著也沒有用。
老板娘考慮了一下:“成,回頭讓你姐夫去牙房,再降點價,早點賣了也好。”
兩人剛說了一會兒話,隔壁屋忽然傳來了小唯的哭聲。
老板娘立即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跑過去,抱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小唯,輕輕拍著他的背:“好孩子,彆哭了,姨在這裡,沒事的啊,乖,彆哭了……”
覃秀芳站在門口,看著老板娘臉上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溫柔之色,若有所思。
與覃秀芳的越來越順利不同,周家成最近老是碰壁,頭痛不已。
任務都結束十來天了,他的轉業申請還沒批下來,而且也沒給他安排其他的任務。剛開始說毛政委太忙,沒時間,他信,可現在都過去多久了?
他每次去找毛政委,小張不是說人不在,就是說毛政委在忙,讓他改天去。
真的有那麼忙嗎?可他還聽說,毛政委竟然有閒心關心那個沈一飛談對象的事。連私事都有空管,卻沒空批他的轉業申請,誰信啊?
周家成感覺毛政委是故意晾他,滿腹怨言,又沒法發作,苦逼得很,還不得不忍著氣,又去找小張打聽這事。
小張一瞧見他也是腦袋大,不等他說話,就主動道:“周排長,我跟毛政委提了,毛政委看了你的履曆,覺得你要就這麼轉業了,太可惜了。”
“啊,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上次毛政委還說,等任務結束了,就批準我的轉業申請。”周家成沒想到峰回路轉,竟是這個結果,有些接受無能。
小張安撫他:“你彆著急,毛政委這不還沒駁回你的轉業申請嗎?就還有轉機,回頭我跟毛政委好好說說。不過我說周排長,在部隊裡乾得好好的,你怎麼還總想著轉業啊?”
真實的理由自然不能說,周家成按住額頭,苦惱地說:“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媳婦跟我娘合不來,他們湊在一塊兒總吵架,如今我媳婦懷孕了,我要是還在部隊,經常得出任務,早出晚歸的,他們又吵起來,出了事怎麼辦?如今國內太平了,不需要咱們衝鋒陷陣了,我就想多照顧一點小家。”
周家成一副胸無大誌的模樣。
小張聽了後哈哈大笑:“周排長你還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哪裡,哪裡,這不是沒有辦法嗎?還要麻煩你幫我在毛政委麵前美言幾句。”說著周家成就拿了包先前買的進口好煙往小張手裡塞。
小張看到煙臉馬上拉了下來,一把將煙推了回去,義正言辭地說:“周排長,你這是做什麼?賄賂我嗎?你竟然把資產階級那一套腐朽的玩意兒也學了過來。我要嚴厲的批評你,你這思想要不得,回去好好反省。”
“不是,不是,張哥你聽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聽說你挺喜歡抽煙的嗎?我也挺喜歡的,偶然抽了這個煙,覺得挺好抽的,就想給你介紹一下,讓你試試,你彆生氣。我拿回來就是。”馬屁拍到馬腿上,周家成腦子反應快,趕緊想了個法子澄清自己。
小張的臉色這才好了些:“抱歉,那是我誤會了,你沒這麼想就好。彆忘了咱們的身份,千萬不能違反紀律。至於煙,我不抽了,你拿回去吧,違反紀律的事咱們堅決不能做。”
“張哥說得對,我記住了,以後我也戒煙,不抽了。”周家成連連點頭,一副唯小張馬首是瞻的樣子,心裡卻不屑極了。這個死腦筋,一點都不知道變通。他不接自己的東西,也不幫忙,這可如何是好?
小張嚴肅地點點頭:“記住就好,回去吧,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你要相信咱們的黨,相信咱們的上級。”
周家成心裡怨言頗深,哪聽得進去,見小張沒跟他計較的意思,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等他一走,小張立即苦逼地回了辦公室,苦兮兮地說:“毛政委,周家成又來找我打聽他轉業申請的事了。今天竟然還拿了一包進口的煙來賄賂我。你看,他的轉業報告要不就批了唄,不通過也行,不然他要不了兩天就得又來找我。”
周家成三天兩頭找他打聽消息,小張已經將他能想到的借口都說了一個遍了,下次周家成再來找他,他真不知道編什麼理由了,他可真是太難了。
毛政委放下了筆:“又來問你了?看來你跟他關係不錯嘛。”
小張拉著張苦瓜臉:“不是毛政委你讓我先應付著他的嗎?”
毛政委笑了:“彆急,我又沒批評你,你慌什麼?”
這不是快招架不住了嗎?小張狐疑地看著毛政委:“毛政委你到底為什麼不批他的轉業申請啊?他前天才來催了,今天又來了,搞不好明天又會來找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編了。”
毛政委無疑是個好領導,體恤下屬,沒有架子,有時候甚至還會自掏腰包接濟家裡麵特彆困難的同誌。他沒道理會去為難周家成。遲遲不批周家成的申請,還讓自己一直拖著周家成,小張直覺這裡麵有問題。
毛政委沒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算了一下時間,兀自嘟噥:“都十幾天了。”
還沒進展,看來周家成他娘這條線怕是沒指望了,再等下去也沒多大用。一旦批準了周家成轉業,他這個棋子更是徹底廢,潛伏的反動殘餘勢力見他們沒了利用價值,更不會現身了。
既然周家成等不及了,那就動手吧。
沉吟片刻,毛政委對小張說:“要是周家成再來找你問這個事,你就直接把他帶到我辦公室。”
“啊,毛政委你說什麼?”小張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
毛政委睨了他一眼:“怎麼?不樂意啊,那你繼續應付周家成吧。”
“不,樂意,樂意,毛政委你放心,要是周家成再來找我,我立馬把他帶到你辦公室。”小張簡直要高興壞了,總算不用再應付周家成了。
又一天無功而返,周家成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家。
自從他出任務讓他娘彆送吃的來後,他娘這段時間也沒來了,姚玉潔也一直沒回來,部隊分的房子裡就剩他一個人。
他不大愛收拾,十幾天下來,不少地方都蒙了塵,看起來不大乾淨,至於食物,更是什麼都沒有。這個家真是越來越沒家的味道了。
一個人,周家成也懶得做飯,都是去食堂吃的。但每次去食堂,他都總感覺格格不入,跟誰都說不到一塊兒去。以前跟他關係挺好的吳峰、石大頭等人也疏遠了,現在幾乎就隻留麵子情,碰到的時候打個招呼,僅此而已。至於他手底下的兵,周家成也不想見他們,他總感覺這些人回家也肯定跟媳婦兒議論他,看他笑話,說他有眼無珠。
而且要是碰到秦家父子,那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就更奇怪了,這讓周家成越來越抵觸去食堂吃飯。
今天他心情不好,更不想去吃飯了。悶悶地站了兩分鐘,周家成推開了臥室門,外衣都沒脫,踢掉鞋子就躺到了床上,反正現在就他一個人,也沒誰會嫌他不脫衣服就上床。
躺到床上,他閉上眼睛,想睡覺,又睡不著,翻來覆去壓的床板嘎吱作響,更沒心情睡覺了。他索性坐了起來,揉了揉餓得咕嚕叫的肚子,打開門出去,環顧了四周一眼,家裡連杯熱水都沒有,就更彆提其他東西了。
周家成認命地出了部隊,去周大全那兒。
周大全他們已經吃過飯了,看到兒子過來,忙問他吃飯沒有。
周家成搖頭:“家裡有什麼剩的嗎?隨便給我弄點。”
“那讓你媽給你做個炒飯吧,晚上的飯沒吃完,還有剩。”周大全跟劉彩雲說了一聲,然後問道,“咋回事,你什麼時候退伍,定下來了嗎?”
提起這個周家成就沮喪:“還沒有,我的退伍申請上麵還沒批。”
“咋回事?你上次不是說等這個任務完成了就批的嗎?怎麼這麼久還沒有消息。”周大全不解地問道。
周家成煩躁地吐了口氣:“誰知道呢!”
周大全沉默了一秒,說道:“咱們家現在不缺錢了,要不你送點東西給試試?這不送東西哪辦得成事啊,送好一點的,說不定能給你安排個油水足的部門。”
才被小張義正言辭拒絕了的周家成臉上火辣辣的:“爹,你亂說什麼呢,咱們不興這一套。”
周大全嗤之以鼻:“我才不信,有人送上門的錢都不要。要真不要,那為什麼不批你的轉業申請?你啊,就是太年輕,太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