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今天什麼風,竟把你們倆一起給吹過來了!”毛政委放下筆,抬起頭,挑眉打量著明顯不對付的兩個人。得,看樣子這兩個小子來找他又沒好事。
秦渝緊抿著唇,麵色不虞。
沈一飛則相反,笑嘻嘻的,沒個正形:“這不是好久沒看到過毛政委你了,特意過來看看你!”
毛政委斜了他一眼,根本不信他這鬼話:“腿好了?腿好了就銷假回來乾活。”
“那可不行,潘阿姨說了,我這腿還得再養養,現在不能劇烈運動。”沈一飛一口就拒絕了,還搬出了潘沁雯這座大山。
毛政委瞥了他一眼:“我看你這樣子好得很嘛,怎麼,做什麼惹秦渝不高興了?”
沈一飛伸手攬著秦渝,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哪能呢,我跟秦渝好著呢。就是開了個小玩笑,他有點不高興,還在生我的氣呢。哎呀,就一點無關緊要的小事,咱們都這麼大了,哪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拿這點事情來煩你,讓你給咱們斷官司啊。你說是吧,秦渝?”
秦渝快氣炸了,小玩笑,無關緊要的小事,沈一飛就這麼看他妹妹的?
偏偏沈一飛這個混球還一個勁兒地朝他使眼色,暗示他彆鬨了。
他這是鬨嗎?
其實走到毛政委辦公室,秦渝就後悔了。沈一飛是個男人,他妹妹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離了婚的姑娘,周家如今又處在風口浪尖上,說沈一飛耍他妹子,傳出來隻會對他妹妹不利。最後沈一飛頂多挨一頓處分,但他妹妹的名聲就壞了。
所以他已經改變了主意,不打算揭穿了沈一飛了,私底下再揍這小子出氣,讓他們斷絕了往來,爭取對他妹妹的傷害降到最低。
可這小子什麼態度?一點都不反省,還有恃無恐地在毛政委麵前說什麼小事,無關緊要。
秦渝越想越氣,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斷了:“毛政委,沈一飛耍流氓,在外麵胡亂招惹姑娘!”
“什麼?真的假的,是誰家姑娘?”毛政委頓時來了精神。
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沈一飛雖然性格跳脫了一點,歪點子多了點,但品行還是值得信任的。這麼多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他招惹誰家的姑娘,就連伏靜送上門,他不也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看出毛政委的興奮,想起他對他們終身大事的關心,秦渝不禁有些懷疑他來找毛政委是否正確了。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誰料沈一飛竟然搶在了他的前麵,否定得比他都快。
“沒有的事,毛政委,你彆聽秦渝瞎說。你看著我長大的,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我絕對不可能乾這種事,毛政委,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說得信誓旦旦,就差說秦渝汙蔑他了。
毛政委糊塗了,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人品他都信得過,如今卻出現了如此滑稽荒唐的事。一個說有,一個說沒有,他到底該信誰?
端詳了兩人一圈,毛政委說:“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說來聽聽。”
“沒誤會,就是秦渝亂說的,咱們倆鬨著玩呢,毛政委你彆當真。”沈一飛一口否決。
秦渝氣得不輕,可恨他嘴巴笨,沒沈一飛會說,惱怒之下,他狠狠瞪了沈一飛一眼,脫口就出:“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沈一飛,你幫我擋了一槍,是我欠你,我還你就是,你去招惹我妹妹乾什麼?耍著她好玩?她哪裡得罪你了?”
“你妹妹?沈一飛招惹的是你妹妹?”毛政委都嚇了一跳,板著臉看著兩人,“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沈一飛斂了笑,低垂著頭嘀咕了一句:“我沒有,他亂說的。”
毛政委瞄了他一眼,扭頭看向秦渝:“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要是沈一飛犯了錯誤,嚴懲不貸。”
秦渝憋著一股子氣,惱火地說:“他昨晚跑來接我妹妹,很多人都看到了。今天下午又去我妹妹的飯館幫我妹妹洗碗,還不懷好意地幫我妹妹揉手腕……”
毛政委越聽越不對味,這不就男同誌看上了女同誌,獻殷勤嗎?想當年,他看上他媳婦,知道老丈人喜歡他們那兒鄉下有戶人家釀的高粱酒,特意跑了幾十裡地去打酒。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但沈一飛這小子有點奸詐啊,都找借口摸上人姑娘的小手了,虧得自己還擔心他打光棍。
“就這些?”毛政委問道。
秦渝不高興了:“毛政委,你還要哪些?我問過我妹妹了,他們沒搞對象,沈一飛也沒打戀愛報告吧,他這不是耍流氓是乾什麼?你得給我作主。”
聽到這話,毛政委的臉拉了下來,嚴肅地看著沈一飛:“沈一飛同誌,這就是你不對了,你占人家女同誌便宜又不想負責任,太不像話了,這個事……”
“毛政委,打住,打住,誰說我不想負責的?這是我的結婚報告,請你批準,為了表示我的認真,我馬上負責。”沈一飛利索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成四四方方,保管得非常整潔的紙,攤開,遞給了毛政委。
毛政委和秦渝都傻眼了,沒見過這樣的。
愣了片刻,毛政委接過他的結婚報告一看,上麵竟然是他跟覃秀芳的名字,馬上明白了,自己也被這心眼賊多的小子給當槍使了。他瞪了沈一飛一眼,到底沒當著秦渝的麵戳穿他,直接將申請轉交給了秦渝。
秦渝看到上麵結婚報告,也是目瞪口呆:“你……你們不是沒談對象嗎?”這怎麼一下子跳到結婚上去了。
沈一飛眉飛色舞地瞅了他一眼:“咱們可是直接奔著結婚去的,大舅哥,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了解嗎?我怎麼會耍流氓呢,我對秀芳絕對是認真的。”
秦渝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他先入為主地認定了沈一飛是耍著他妹妹玩,結果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樣?現在來怪罪沈一飛打他妹妹的主意好像也不合適,畢竟他剛才還在毛政委麵前控訴沈一飛不負責任呢。
“咳咳……”毛政委低咳了一聲,丟給沈一飛一個警告的眼神,讓他悠著點,不然待會兒秦渝知道被他算計了,得跟他乾架。
“好了,都是誤會,秦渝,這個事是你誤會沈一飛了,我理解,你也是愛妹心切,你放心,沈一飛要敢對不起你妹妹,我第一個饒不了他!”毛政委一本正經地說道。實則心裡樂開了花,沈一飛這小子還真沒騙他,果然自己找了個媳婦,還是個勤勞實誠有上進心又根正苗紅的媳婦。
秦渝總覺得不大對勁兒。他不是找沈一飛的麻煩嗎?怎麼最後弄成了他妹妹跟沈一飛要結婚了?
可是他先指責沈一飛不負責任的,現在沈一飛願意負起責任了,他似乎也沒理由反對了。
實在是沒話說,秦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毛政委辦公室的。
等他一走,毛政委立馬拉下了臉,指著沈一飛的鼻子:“好你個小子,拉我下水,把我當槍使,拖著我跟你一起糊弄秦渝。秦渝心眼實在,中了你的計,等反應過來,老子還得替你背鍋。這結婚報告你彆想了,我今天要就這麼給你批了結婚報告,回頭老秦肯定找我算賬。你想娶人家寶貝閨女,光我點頭可不行,你怎麼也得征求人家父母的意見吧?”
沈一飛心情好,毛政委怎麼罵都不介意,還嘿嘿直笑:“這是當然,我已經準備了好酒,毛叔今天下班有時間嗎?陪我去拜訪秦叔和潘阿姨吧。”
沈一飛父母不在了,兩家見麵議親,總得有個長輩出麵,毛政委看著他長大的,算是他的長輩,最操心他的婚事,又跟秦家熟,沒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毛政聽了直樂:“當初我還戲言,要給覃秀芳同誌介紹對象,沒想到還成了真。不過你小子想拜訪老丈人還要拉秦渝下水過明路,彆是人姑娘還沒答應你吧?”
沈一飛摸了摸鼻子不吭聲。要是覃秀芳答應了他,他何必使這種招數。
也不知道她小腦瓜裡在想什麼,畏畏縮縮的,說拒絕他吧,也不像,說答應吧,又支支吾吾,總是拖著。
想來想去,無外乎就是自卑,上輩子就自卑,這輩子這毛病還沒改,隻能他來推著她走了。兩個人當中,總得有個人主動,不然依她這拖拖拉拉的性子,隻怕明年他都娶不上媳婦。
毛政委一看就明白了,幸災樂禍道:“你啊你,沒想到你這麼拽的小子也有今天,活該!我看覃秀芳同誌就該多拖你一段時間,讓你小子以前那麼拽。”
沈一飛不樂意了:“毛政委,你到底還想不想我娶媳婦了?難道你希望我打一輩子的光棍?你要搞破壞,我娶不到媳婦,就賴你。”
“呸呸呸,胡說什麼呢!老子巴不得找個人來管管你。不過人家姑娘要是不願意,你也不能勉強彆人,知道嗎?咱們可不是土匪,不興搶媳婦那一套。”毛政委正兒八經地叮囑他。
沈一飛翻了個白眼:“毛政委,你想哪兒去了?覃秀芳的爹娘是誰你忘了,我能強搶她嗎?我敢嗎?咱們是兩情相悅,你彆瞎想。”
“喲,兩情相悅,這有了對象就是不一樣,尾巴都快翹天上了,說話也娘兮兮的,你小子可真夠得瑟的。行了,我答應你陪你去拜訪秦家,不過這個事還得覃秀芳同誌答應了才行,不管她現在是為什麼不肯嫁給你,你回去好好說服她,定好了時間,通知我。彆墨跡了,等秦渝反應過來上了你小子的當,你就彆想這麼輕易把人家妹子娶進門了。”毛政委叮囑了他一番,就揮手把人給打發了。
***
覃秀芳完全不知道,兩個大男人非但沒打起來,還陰差陽錯地將他們倆的關係給過了明路。
她這會兒也沒心思想那件事,因為徐瑞香的事更緊急。
從她提出離婚後,徐瑞香就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這……這女人還能休了男人?”
覃秀芳知道,以她的觀念和從小受的教育,這個思想還是太先進了,耐著性子解釋道:“瑞香阿姨,這不是休,這是離婚,人人平等,夫妻倆關係不好,過不下去了,任何一方都有權提出離婚。”
“可是,這,這能行嗎?”徐瑞香還是沒底,畢竟她從小所處的環境,從小到大看著的夫妻相處模式,都隻有男人不要女人,把女人趕回娘家的,沒有哪個女人能趕男人走。
覃秀芳想,光是跟她說這些恐怕沒什麼效果,要想解決她的思想包袱,得帶她開闊眼界,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做一遍。
一瞬間,覃秀芳心裡就有了決斷。
她拉著徐瑞香說:“瑞香阿姨,走,我帶你去見兩個人。”
“好。”徐瑞香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了。
覃秀芳給潘沁雯留了話,帶著徐瑞香母女出門了。
路過小學的時候,正好遇到小學放學,覃秀芳特意駐足了片刻,沒看到姚玉潔,她有點失望,隻能邊走邊說了:“周家成後來娶的那個媳婦就在小學做老師。前幾天,她跟周家成離婚了。”
“又離了?第二次了吧?”徐瑞香顯然以為想離婚的是周家成。
覃秀芳笑了笑:“是啊,周家犯了事,周家成被判了八年。他不想離的,姚玉潔,就是他後麵娶的那個,直接打了孩子找了周家成的領導要求離婚,現在已經被批準了,兩人沒任何關係了。”
一個女人敢打胎離婚,這簡直顛覆了徐瑞香幾十年形成的固有認知。
她難以置信地說:“這樣也可以,她就不怕背後彆人笑話她嗎?”
覃秀芳扯了扯嘴角:“有個勞改犯丈夫,豈不是更被人笑話?她還年輕,又有工作,即便離了婚,也能找個比周家成更好的,過得更好。不離婚,周家成出獄了,有案底在城裡沒工作,還是得回鄉下,姚玉潔怎麼辦?難道跟著他回鄉下種地?”
徐瑞香大腦裡一下子接受了這麼多新的信息,有點消化不能,她想了想說:“你讓我想想。”
覃秀芳點頭,沒再說話,直接帶著她們去了紡織廠,找到了米嫂子,讓米嫂子將前兩天她說鬨著要離婚的兩個女工叫出來聊一會兒。
米嫂子幫忙叫了人,兩個女工出來看到麵孔陌生的覃秀芳,很是不解:“妹子,你找咱們什麼事啊?”
覃秀芳掏出兩張五百塊的元券,一人遞了一張給她們,然後指了指站在大門側麵,局促不安的徐瑞香:“聽說兩位嫂子要離婚,想必是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正好我阿姨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我想請兩位去陪她聊一會兒。這是報酬。”
五百塊,比她們乾一天還掙得多,兩個女工欣然同意了。
她們走到徐瑞香麵前,看著徐瑞香渾身是傷,瘦骨嶙峋,兩個孩子臉上也有傷疤,頓時明白了。
“大妹子,你身上的傷是你男人打的吧?”
徐瑞香局促不安地看著這兩個陌生的女人,忍不住往覃秀芳那兒看了一眼。
兩個女工到底見識比她廣,膽子比她大,頓時明白她在糾結什麼,掀起袖子就把胳膊露給徐瑞香看:“你瞧,我男人打的。”
另一個瞅了瞅四周,見沒人,飛快地掀起肚子,給徐瑞香瞄了一眼:“我就不一樣了,我不光是挨男人的打,還要挨婆婆的打,每天掙了錢回去還做一家人的飯,吃過飯,他們都去歇著了,我還得洗碗洗衣服掃地,家裡的活都是我的。小姑子嫁出去了回娘家,我還得把她給供起來。每天吃飯,都是先把他們的飯給舀了,剩下的菜葉子、紅薯、米糠團子才是我的,嫁過去十幾年我就沒吃過一碗白米飯。這種日子我真是過夠了。”
“可不是,我有好多次都想死了算了,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男人好吃懶做還好賭,在外麵賭輸了錢回來就打我,問我要錢,沒有就打我。我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就是,咱們乾得比牛還多,起得比雞都走,吃得卻比豬都差,這日子真是沒法活了。”
兩個女工的哭訴引起了徐瑞香的共鳴,她眼淚湧了出來,傷心地說:“咱們女人真是命苦啊,下輩子投胎再也不做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