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電影?”蕭清硯站在那裡,一張虞姬臉是大寫的懵字,“請我嗎?”
“確切的說是紀錄片,先生你是其中的幾個鏡頭。”梅露在旁邊解釋,“埃德加親王殿下除了拍照這個愛好以外,還有攝影的愛好,他是個熱衷追逐和記錄美麗的人景物,對一切美的事物都很喜歡,熱衷將這些都用相機或攝影機保留下來。”
每說一句,旁邊的洋人親王都跟著用力點頭,臉上的表情就差沒用大字在腦門上寫著“梅你真是我的知己簡直太懂我了。”
這會兒包廂裡的氛圍無比和諧,預想中的糟糕畫麵半點沒有,相反莫名的充滿了一股學術討論的性質——反正討論的雙方最後用洋語飆得飛起,到後頭照顧他們換回中文時裡麵夾雜的一些詞彙仍然不是能明白的。
比起仍舊滿臉問號的蕭清硯,見過更多世麵的宋世安反應更快:“沒什麼難的,就按照導演的要求在哪裡繼續唱戲就行了。電影院你總去過吧?”
被質問的當事人沉默,然後低下了頭。
現場忽然安靜了幾秒。
“不是吧你居然沒去過?”/“哦,太可憐了,蕭!”
宋老板古怪的吐槽聲和洋人親王仿佛神父般的憐憫腔調同時響起。
“先生沒去過的。”梅露出言解釋,“他唱戲得來的份子錢除了日用以外,一部分會給戲班子,另一部分會定期捐給福利院的孩子,再有結餘就存起來。”
“這兩年你也是這麼過的?”/“哦,太善良太有責任心了,蕭!”
語氣越發古怪的吐槽和更加誇張的聖詠歎調。
如果不是眼下場合不對,蕭清硯很想當場惱怒回擊:他就沒看過怎麼了!
“那這樣的話,蕭不如先去電影院體驗一下,看場電影就知道裡麵是什麼表現方式了。”埃德加親王姿態平和,或者說他的表情是那種大眾都能理解的麵對美人時的高度寬容和親切,這種人在後世有一個貼切的統稱——「顏狗」,“我是真心想邀請你參演我的紀錄電影,蕭你的這樣的風姿如果不被記錄流傳下去絕對是世界級的遺憾!”
“世、世界級?”蕭老板被這個詞彙給震撼到了。
“對,世界級!”洋人親王誇張的舞起手臂,“我流轉過無數國家,來到這個國度見到你們這裡的戲劇,可以肯定的說這是世界級的藝術!你的《霸王彆姬》一點都不輸給我在百老彙上看過的《羅密歐與茱莉葉》,虞姬美人殉情時的那份忠義堅定比我看那對有情人雙雙悲死時更唯美震撼!”
雖然不知道百老彙和那個羅什麼葉的戲具體是什麼,但從來沒被人用這樣的言辭稱讚過的蕭清硯心頭難抑澎湃。
唱戲是下九流,唱戲是賤民階層的人才從事的工作,戲子是被權貴肆意欺侮玩弄的存在……這些東西是蕭清硯從小一直被灌輸至今的觀念。
而現在,一個見聞廣博的異國皇族告訴他,他的戲是世界瑰寶,而且一點也不輸給洋人那邊的同行。
“雖然還是不太懂什麼是拍戲,但如果親王有需要,我蕭某人一定竭力配合。”
他也想要給這個國家留下一點他們並不輸給他國的證明。
得到配合許可的洋人親王很是高興,雖然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用強權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但他本人的性格是很討厭用這一套讓人屈服的,尤其是對美人,更不可以動粗了。再說用強迫的方式逼人參加他的工作,電影效果會很糟糕的!
也不知又聊了多久,反正戲台上已經換了另一出戲,連觀眾都換了一批,宋世安三人才從包廂裡出來。
將包廂門重新關好,穿過走廊往下走,一直到離那邊挺遠了,繃著臉的宋老板第一個狂鬆了口氣:“還以為小命要交待在裡麵。”然後轉頭朝著梅露豎起大拇指,“阿露,你可太厲害了,竟然對這個新來租界不久的親王這麼了解,一下子幫我們解圍了啊!”
本地包打聽不算什麼,千裡之外的洋人國度都了解得這麼詳細,無論那個親王說什麼話題都能輕鬆接上,這信息掌控和應變能力真是絕了。
雖然事後他們都知道那位親王並不是預想中的欺男霸女之輩,但就清硯當時才過來時那□□的“我很抗拒我不想來我要馬上自絕以保清白”式反應,要不是有阿露搶先出場硬生生改了話題氛圍,後麵會鬨出什麼真不好說。
宋老板上述這些雖然沒明說,可是聽出其中含義的蕭清硯卻是默默將頭低了幾分。
沒了危機感再回顧自己之前的心路曆程,是真有一種……烈、烈女守節的錯覺,而且還是為了給……
畫著虞姬麵妝的臉小心地往身側的人側了側,想要偷瞄的眼珠再轉到那裡就和少女溫柔的杏眼對上,很快,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又軟又暖讓他不由又開始臉皮發燙。
於是他頭垂得更低,頭頂的發飾流蘇不由跟著晃,那虞姬羞澀的情態可以說美得不得了。
【明明是言情頻道,為什麼我卻覺得橘裡橘氣?一定是蕭老板還沒卸妝的鍋!】久未冒頭的第一萬沒忍住在畫外音吐槽。
“任何一個地方都有主戰派與主和派,單純以人種或國度來定義好壞是很草率的。局麵若細化到個人的話,對當事人的性格分析和行為心理的把控就很重要了。”梅露向宋老板回道,“那位親王殿下就是沒有攻擊係的那一類人,比起戰爭和暴力,他更醉心旅行和藝術,所以我們還是很幸運的。”
“是啊。”這話宋老板也認同,“就跟我們國家有義士也有內奸一樣,其他國家當然也有好洋人和壞洋人,不能一杆子全打死的。”
蕭清硯也是臉色複雜的點頭,雖然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對洋人好感處於負數,但不可否認其中是有些好人,比如教堂裡一直行善的老神父和修女他們。
“所以,你什麼時候抽空去看電影?”宋老板突然話鋒一轉跳躍到一個新頻道,然後像是想起什麼開始掏起口袋,“差點忘了,這個給你!”
伸手遞去,就是兩張電影票。
“朋友送的,這是預約三天後上午的電影,那天我正好有事就送你吧。”宋老板不由分說一把將票塞在蕭清硯手裡,不等他拒絕直接用隱晦的眼神睇了一眼他身後,“你沒看過肯定也沒帶阿露看過吧?正好,一起去體驗體驗,有助於之後的拍攝工作。”然後湊近一點又壓低聲音,“哥們,我隻能幫你到這兒了。”
蕭清硯渾身一震,這票就沒拒得出去。
三人一起返回後台,還在那裡擔憂關注著包廂動靜的戲班子全員這會兒一個都沒走,見到班主他們全須全尾回來那是蜂擁過來圍過去又哭又笑。
班主阿露還有宋老板全都沒事,真的太好了!
蕭清硯的安全回歸,讓戲班子一眾才重新擁有按部就班做事的心情,眾人卸妝換衣,由戲劇演員變回了普通人。接著又簇擁著同樣換好衣衫的班主直嚷嚷著大難不死得大吃一頓慶祝一下。
宋老板因為離不開戲樓所以婉拒了他們的吃飯邀請,目送著他們歡喜離開也是不由滿臉笑意。
“不過真是出乎意料啊。”望著早就走空的走廊,他摸起下巴嘖嘖稱奇,“長著一張花花公子的臉,這方麵竟然老實成這樣,難怪兩年了都追不到心上人。”
噗噗,太好笑了,真的好想看看在那天他是怎麼跟阿露約會的啊。
***
兩張連座的電影票,還一男一女各一張,意味著什麼蕭清硯還是明白的。
就因為明白所以開口約人時他還挺僵硬緊張的,幸好阿露很爽快的答應了。
到約會那天他早早起床,很是認真仔細的進行了一番洗漱,將新生的一點胡渣剃得乾淨,然後又在服飾選擇上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沒什麼新意的筒帽、長衫、布鞋三件套,不過這些都是新的。
新衣上身的感覺還是和平時不同的,蕭清硯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最後拿起那條繡有青竹的圍巾掛上頸後垂於身前。
鏡中的人如同青竹挺秀,雅人深致,就是臉色有些忐忑。
鼓起勇氣走到客廳,通往樓上的樓梯便傳來下樓的腳步聲:“先生,我準備好了。”
聽到少女的喚聲,蕭清硯立刻抬頭,雙眼中便映出一個身著旗袍的少女款款下樓的身影。
梅花盤扣的右襟式傳統旗袍,鍛麵上繡著精致的花鳥紋樣,衩開到小腿膝間,擺動間可以看到纖細的小腿和與旗袍同款紋樣的精致繡鞋。女孩這次沒有再綁著麻花辮而是披散了秀發梳了一個溫柔的半馬尾頭,後腦用絲巾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整個人溫柔又甜美。
少女抬頭,兩人視線交結。她笑了,看愣的他回神後臉紅了。
“繡莊定製好的新衣,好看嗎?”走下樓,她在他麵前轉了一圈。
“好,好看。”蕭清硯側過頭有點不敢多看。
“先生更好看。”相比他的羞澀,少女的誇讚永遠都是大大方方,她的視線落在他身前的圍巾上,“您戴著它和我一起出門,我很高興。”
明明白白的歡喜,也讓蕭清硯不由跟著笑起來:“那走吧。”
蕭家人今天新衣出門引來了弄堂不少街坊的吃驚觀望,尤其是大變模樣的梅露看得不少人驚豔咂舌,能完美勾勒女性線條的旗袍穿在少女的身上也顛覆了大家這兩年來對女孩的質樸印象。
“真是女大十八變,這一打扮說是哪家的小戶千金都有人信啊。”
“都說蕭老板長得太好,漂亮得沒哪個女人能嫁,阿露往他身邊一站可一點都不輸他。”
“先彆說這個,看他們這一身的,是不是……?”
“你才看出來嗎?”
街坊們先是感歎著然後不可避免的開始八卦起來,都是這一片的鄰居,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些事總瞞不住的。一片擠眉弄眼的討論聲裡,劉阿婆正望著早就已經走沒影的弄堂口笑得樂嗬。
他們這片弄堂呀,很快要辦喜事嘍!
***
每次走進租界,都會讓身處亂世的國人產生一種繁榮靜好的錯覺。
乾淨繁華的街道,打扮體麵的行人,黃包車老爺車在街上穿梭,不時還能聽見電軌車到站時的響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