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完了,拖著就走。
小孩兒哪曉得家道艱難?眼睜睜看著彆的孩童美滋滋吮吸,委屈得不得了,眼一閉脖子一梗,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江茴就問師雁行和魚陣,“想吃嗎?”
師雁行:“……”
真當哄孩子呐?
到底是買了三個。
師雁行覺得稀罕,舉著挑糖的小木棍兒迎光看。
很深的蜜色,像一團人造琥珀,能看見明顯的拉絲痕跡和內部氣泡,又有點像瞬間凝固的湖麵之下。
天很冷,人一張嘴就呼哧呼哧吐白汽,脫離了棉套保溫木桶的麥芽糖迅速變得堅硬,光澤更勝,在冬日暖陽下閃閃發亮。
師雁行看著,隱約有種令她感到陌生的童真。
魚陣沒那麼多心思,抓著就狠狠舔了下,美滋滋道:“甜的!”
師雁行失笑,也學著她的樣子舔了下。
嗯,甜絲絲的,非常本源的味道。
或許是人多,或許是日頭太好,雖有寒風刺麵,但走了一段之後,竟全身暖洋洋的起來。
看著四周攢動的人頭,師雁行愜意地眯起眼睛,感受到了久違的純粹的快樂。
再往前擠,還有賣糖瓜的。
米黃色的一整塊的糖瓜,足有蓋房子的石頭那麼大!
攤主就站在旁邊,手持小木錘,誰要買就順手敲一下,下來多少算多少。
有嫌多了的,他便理直氣壯道:“這玩意兒哪兒有那麼正好!”
此時此刻此地,他就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王。
賣敲糖的聲勢驚人,嚇得魚陣直縮脖子。
師雁行看得好笑,就聽耳邊江茴小聲說:“裡頭點心鋪子裡有那種指頭肚大小的糖瓜,可以稱斤買,咱們不要這個。”
坑人嘛!
而且這個糖瓜也不大好,有雜質的。
正經講究的都是師傅們提前一遍遍拉過,拽成約莫一指粗細的長條,然後用線飛快地勒斷。
斷掉的糖瓜會迅速冷卻定型,就變成了一顆顆圓滾滾的糖果,喜慶又方便。
糖果倒罷了,不過買幾樣桃酥、麵棋子、炸撒子等,過節供奉擺盤,有來串門的也可以待客。
倒是那些平時難得一見的雜耍攤子很吸引人。
耍猴的,踩高蹺的,跑旱船的,舞獅子的,各自都帶著家夥事兒,隔著大老遠就聽見鑼鼓震天響。
好些老百姓圍成圈兒看,時不時轟然叫好。
江茴娘兒仨拚體力是拚不過的,正懊惱間,師雁行指著不遠處噗嗤一笑,“到門口了,去串個門兒!”
江茴抬眼一看,竟是陸家酒樓。
陸家酒樓高麼,上二樓後正好可以俯視下頭幾個賣藝的攤子,還不怕擠。
快過年了,吳管事也換了喜慶的醬紅色銅錢紋襖子,老遠一見師雁行等人便笑著迎上來。
“快進來!”
師雁行就笑,“我們今兒可是來蹭地方耍的。”
吳管事哈哈大笑,親自帶她們上了二樓,“就該這樣,朋友嘛,有事無事都來耍耍才好。”
單獨開了個包間,又叫了點心果品。
師雁行推說隨便給個桌子就成了,吳管事卻道:“不妨事,這屋子本也是東家與人談買賣時來的,平時放著也是白放著。今兒人多雜亂,保不齊就有些心術不正的,你們幾位女眷嬌客,且又帶著孩子,還是不要去外頭擠的好。”
師雁行這才想起來,這年月拐子橫行,尤其逢年過節,更是案發高峰期,便鄭重道謝。
吳管事也忙,略說兩句就被叫走了,母女三人扒著窗台,安心看戲。
下麵的正跑旱船,不論男女都穿紅著綠,臉抹得雪白,偏露著的半截脖子又通黑,腮幫子上塗著兩塊紅紅的,再配上誇張而滑稽的動作,引得眾人笑聲不斷。
中間還有噴火的。
那壯漢故意脫去上衣,袒露野豬皮似的胸膛,手持木棍,一口酒下去,火蛇就竄起來幾米高。
二樓的師雁行等人都能隱隱感受到撲麵而來的熱浪,又驚又喜,又笑又叫,十分儘興。
離開陸家酒樓時,吳管事還特特送過來一個大包。
“幾樣煙花,帶回去湊個趣兒,鄉親們看著也熱鬨。”
接下來幾天,師雁行被江茴按著休了兩輩子第一個年假,渾身不自在。
實在閒不住,就爬起來包包子、炸丸子。
之前跟張屠戶買的兩頭豬,光各處送年禮就沒了,如今吃的這頭是另外叫的。
白菜豬肉餡兒、藕丁豬肉餡兒、乾豆角子、乾薺菜等等,都泡發了混上肉泥,好吃極了!
丸子也多著呢,蘿卜丸子、豆腐丸子,再來點藕夾、土豆夾,硬是造進去半鍋油。
額外還熬了一罐雪白豬油,估摸著能吃到十五搬家就完了。
熬豬油剩下的金黃豬油渣更是好東西,趁熱撒點鹽、撒點糖,甚至拌點醬油都香死個人!
小孩兒不怕膩,師雁行就單獨給魚陣盛了個碗底,讓她自己抱著吃,吃得滿嘴流油。
剩下的都混上菜包包子。
上鍋蒸熟,多餘的油脂都滲出來,浸潤了乾菜,偶爾咬到一顆油渣,“啵唧”飆出細細一波油水,頓時給香一個大跟頭。
連著這麼沒命造了幾天,腸胃有點受不住,感覺一打嗝都是油味兒!
於是各色小鹹菜搖身一變,成了餐桌上的座上賓。
泡椒鳳爪,泡椒蘿卜丁,還有那蒜泥香醋涼拌的野薺菜,蘿卜纓子疙瘩頭,或是切段,或是切絲,都粗放而慷慨地塞在大碗裡,就著稀粥鹹菜嘶溜嘶溜,五臟六腑又重歸寧靜祥和。
前屋的女人如約送了一筐山楂來,個頭不算太大,但圓潤飽滿,皮兒也薄,隔著都能嗅到淡淡的酸甜味。
偶爾吃兩顆,果肉沙沙的,很舒坦。
但太多了!
根本吃不完!
師雁行就挑出一些來洗淨,去核,用鏟子按扁了熬糖漿,薄薄裹一層透明糖殼子。
或是趁糖漿尚未凝固,捏著穿山楂的筷子用力一轉,萬千銀色糖絲瞬間炸開,蓬鬆鬆的棉花糖也似,好吃又好玩。
這麼消耗了一部分之後,剩下的就熬成糖水。
北方冬日睡炕難免口乾舌燥,難受了就去外頭雪地裡扒拉出山楂糖水罐子倒一盞,淺蜜色的果汁瑩潤黏稠,順著喉管一路滑下去,沁涼舒爽。
煮過的山楂就不那麼酸了,可以多吃幾顆。
江茴和魚陣都愛上了,又纏磨著師雁行煮了梨子的,清熱敗火止咳化痰,更好。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師雁行跟江茴商議一回,找了老村長,去村口場院裡放煙花。
火藥貴重,這年月的煙花爆竹也不便宜,尋常人家隻咬牙買一掛紅皮鞭就是了,很少能有餘力購置煙花。
故而一聽村口要放花,便都連夜裹著大棉襖,頂著淩淩寒風來了,一個個凍得腮頭兒通紅也不挪地兒。
找不到好位置的,乾脆爬到樹上去!
擔任點火手的是村長的長子。
他也是個中年人了,平時瞧著蠻穩重,如今被這麼多雙眼睛頂著,頓覺壓力沉重。
“我,我點了啊!”他擎著一根香,香頭燒得旺旺的,在夜色中顯出一點光亮來。
眾人起哄,“快點吧,都等著你呢!”
“凍死啦!”
他憨笑幾聲,像模像樣地圍著轉了圈兒,把幾個心急的小毛孩兒往後撥拉,“退後退後,火星子迸著不是好耍的!”
魚陣好奇地問師雁行,“介介,什麼是煙火?”
來之前她偷偷看過了,就是幾個圓滾滾的筒子嘛!
還有兩個泥巴墩子,臭臭的,也不好吃。
師雁行替她把圍巾帶上,“煙火啊,是一種很適合做夢的東西。”
說話間,煙火點燃,引線飛速縮短,伴著村民們陣陣驚呼,那個泥巴墩子“噗”地噴出一束銀光!
竄到一定高度後,銀光散開,變成半空降落的滿天繁星。
村長的長子傻樂一會兒,一鼓作氣又點了兩個,然後在漫天花火中抱頭鼠竄,好不狼狽。
“哦!”
“真好看啊!”
“爹,爹,快看啊!”
“奶,明年還能看嗎?”
“娘,看得見嗎?來,我背著你!”
銀的金的紅的花火照亮了天空,映出無數張滿是笑意的最普通不過的老百姓的臉。
“哇!”
魚陣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嘴巴都合不攏,明亮的火花映在眼底,跳躍著,閃動著,像一場綺麗的夢境。
“真好啊……”江茴眸中閃著細碎的光,喃喃道。
師雁行也被這氣氛感染,跟著笑起來。
過年啦!
這可真不錯。